他们二人长久的凝视着彼此，傅岚生眼中含泪，容川抿紧嘴角，想来是有话要说，温良奕见状开口道：“你们二人叙旧，我就不多打扰了。”

不料容川一把合上月影扇，视线瞥过傅岚生，最后落在温良奕身上，只道：“不必。容某还有事在身，若无要紧事，我也先走了。”

“容川哥哥！”

傅岚生着急的叫道，容川脚步一顿，他闭了闭眼，在傅岚生看不到的地方握紧了手里的折扇。

“你别走……”傅岚生恳求道，他知道容川一定会生气，换了谁这样生气也是必然的，他虽然委屈，却还是上前几步，尽可能的靠近容川，小心翼翼的看着容川，他倒抽了一口气，才轻声道：“我知错了。”

他没有因着这三年的时光而长高太多，于是又比容川的身量矮了一头，落在容川眼里，仍旧可见他的发顶，不似同龄人一样束冠，只用布条绑住几缕头发，依旧是连发丝都柔软乖顺的人，他就半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咬着嘴唇看着容川，一如往昔。

好像无情的岁月终究宽待了傅岚生，让容川回想起那些年小傅岚生扯着他衣袖同他撒娇的时候，让如今的容川心软。

“呵……”容川嗤笑一声，眉头微蹙，无奈道，“傅岚生，你还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

傅岚生闻言依旧不敢动，他听不出容川这话的意思，只抿着嘴抬起头，模样仍有些委屈。

容川却有些厌倦了，他不想再看傅岚生的脸，十年了，傅岚生好像一直拿着自己的眼泪作为克敌制胜的法宝，对付容川，乐此不疲，百试百灵。

“我真的知错了。”傅岚生垂下头，用手背擦去眼角还没来得及掉落的眼泪，闷声又道。

他无法同容川解释这失约的三年，只能一遍遍的道歉。

“够了！”容川一挥衣袖，低呵一声，而后闭了闭眼，他抿紧了唇，仿佛吞下的是自己的血肉，喉咙里坠着沉甸甸的，怒气上头，强压着沉声道：“你若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走了。”

傅岚生吓了一跳，随即热泪就顺着眼眶淌了下来，他怕容川真的生气走了，哑着嗓子抽噎着道：“我想回十溪城。”

傅岚生哭的泪眼婆娑，模糊的视线里，容川似乎又露出那种熟悉的无奈神色，良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傅岚生都以为容川是默许了，才听见他冷冰冰的开口，仿佛一种自嘲：“现如今出了事，你才知道来找我？”

“傅岚生，晚了。”

傅岚生愣住了，他一见到容川，浑身上下的所有伤疤都好像裂开了口子，叫嚣着要容川哥哥的温柔抚慰，三年来的所有委屈铺天盖地袭来，将傅岚生淹没，以至于他几乎都忘了自己如今深陷漩涡之中，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

他惊慌的开口：“我没有！……我不是……我很想你，真的！……呜我没有……我不知道能怎么办了……我没有！”

“呜容川哥哥……”到最后除了叫一声容川，傅岚生已经没有别的话。

他对容川从来只有示弱讨好这一个办法。这时候除了哭，根本不知道还能如何。

温良奕没料到这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他站在一旁，也颇无措，缓缓道：“容公子何必如此计较，你们二人想来久未见，还是寻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容川却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久未见……呵……你也知是久未见……”略微一顿，道：“如果我真的想找他，我会找不到吗？”

容川的语气平缓，他轻瞥了温良奕一眼，视线甚至没有落在傅岚生身上。

温良奕一怔，未料到容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他思及容家的财力和江湖地位，也沉默了。

而傅岚生看着他，就这样一瞬间眼神涣散了。

他在知道眼泪感动不了殷玄之后，便不再哭了，疼痛也好，对死亡的恐惧也罢，都在一日日时间的流逝中被磨平了，傅岚生逐渐知道他只能忍着疼，也知道殷玄一时间不会让他死。但是他只要一想到他失约这么久，就还是很难过，他又愁又怕，怕容川难过，怕容川生气，怕容川失望。他懵懵懂懂从柳泽乡来到永州，就遇到一个容川，不问他从哪儿来，不问他要去哪儿，却肯给他一个家。傅岚生攥着他尝到的唯一温柔，生怕就这样失去了。于是他总是想，既然殷玄说容川喜欢他，那也许会来救他呢？他没等来容川，于是又想，至少容川会等着他回来。这成了他脑海中无限循环的自我安慰。

从前傅岚生活的简单纯粹，容川常说他还年纪小，于是他什么也不去想，不想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不想过去，也不想未来。但那段时间里，他每日每夜无事可做，便就一点点事无巨细的回忆起容川对他的好，容川对他的好一日日积攒成了一座大山，守在他身后，容川无所不能，让傅岚生觉得这天底下没什么好怕的。也这样，让他更加坚定容川对他的喜欢，傅岚生捧着这份来自容川的感情，在那条昏暗的小路上奋勇向前，披荆斩棘，他知道前路崎岖坎坷，却还是怀揣着再次回到十溪城的盼头一步步前进。

“你明明喜欢我的。”傅岚生轻声喃喃道。

容川的心里仿佛一瞬间爬过无数冷冰冰的蛇，只冷冷的看着傅岚生：“谁同你说的？”

傅岚生在容川的眼睛里连呼吸都忘了，他知道岁末天寒的冬日有多难挨，知道雪虐风号的夜里有多冷，可他在这一刻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容川的冷漠是他挨不动的。

傅岚生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间昏暗的小屋里，龙鳞插进心脏，浑身的血都被抽走，浑身骤然凉透了。

他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惆怅忧虑，忐忑纠结，犹豫不安，他就握着这一丁点念头，觉得他只要熬过去了就好了。

容川哥哥即使喜欢他也没关系。

因为他也很喜欢容川啊。

可现在，傅岚生晃了神，他想，在从前的时日里对他百般照顾的容川哥哥，在另外的那些时日里令他日思夜想的容川，都随着容川对于这份喜欢的矢口否认土崩瓦解，仿佛从始至终都是傅岚生的臆想，是殷玄的欺骗，跟眼前这个人，哪里有半点相似。

傅岚生不敢细想，他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在试图去辨析容川所说的话的时候猛然的弹远了。傅岚生摇了摇头，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不愿承认，一股脑的摇着头，揪住容川的领子，断断续续道：“你……你说谎。”

“我能喜欢上什么人。”容川垂着眼眸，轻轻的拨开傅岚生的手。

喜欢二字谈的容易，情爱之毒更甚于蛇蝎，动辄以命相赔，于容川从来都是多余。

他淡淡道：“傅岚生，何必自欺欺人。”他脚步似乎是略有停顿，而后轻飘飘的瞥了傅岚生一眼，挥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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