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川大震,几乎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你师父叫什么?”
“叫殷玄啊。”
当年的对话还犹在耳畔。
容川猛地抬头看向管事,眸中冷冽似冬日被捕猎杀后流尽浑身血液的兽,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开口,双眸仿佛凭空攥住了一道火光亮极了,声音却像是冬日里车轮走过结冰的河道那般小心翼翼,季尧是殷九涯的义父……容川的声音又冷又紧绷,道:“这事当真?殷九涯……又叫殷玄?!”
管事膝盖一软,沉沉的低下了头,他不知傅岚生的师父姓甚名谁,只是见那画中人与傅岚生太过相似,又与殷九涯有关,便将画带了回来,这时只解释道:“殷九涯幼年父母皆亡,被季尧收养,取名季玄,但他四五岁时被时任百花派掌门万灵凡看中,而后就入了百花派,改名殷九涯,故而此事所知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管事迟迟未听见容川开口,迟疑着抬起头,见容川嘴角微微抽动,后槽牙咬的紧紧的,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潜伏在丛林深处的雄狮,强压着一场残酷猎杀之前的平静。
“……备车。”
等不及管事开口询问要去何处,一眨眼间,容川已经一把掀开了那幅画站了起来,画卷落下带动书桌上的砚台,桌上的东西顺带着落了一地,白玉的笔洗、笔山和镇纸在顷刻摔了个粉碎。
容川怒吼道:“去备车!南疆,蚀骨川。”
说完,容川粗重的喘息起来,不耐烦的闭了闭眼,而他前方,砚台中的黑墨尽数倾泻在了那画面中的红衣少年身上,染成大片散落的黑迹,再看不出他原本的红衣。
一片狼藉。
管事忧心忡忡看向容川,不知是不是这些年容川都把情绪隐藏的太好,这一失控,几乎瞬间就让他想起来十几年前江千柔和容钧去世时容川的模样。
容川的眸子里又出现了那种一层一层包裹在冰霜里的恨意,整个人好似一块带着刺的冰雕,能把靠近的人活生生冻掉一块皮肉,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恨,稍有不快便能把人扒皮拆骨,啖肉饮血。
“是。”
管事的快步退下,容川坐在椅子上有些脱力的闭了闭眼,他回想起傅岚生少有的那么几次趴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说他很害怕他的师父,他说他师父脾气不好,好像杀过很多人,他说的不多,因此容川只当做是师父过于严厉,傅岚生贪玩怕吃苦,跟他撒娇罢了。毕竟行走江湖,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他从来没有真正把傅岚生的恐惧当做一回事。
傅岚生偶尔念叨的那些事,他全当是傅岚生脾性软,吃不得苦的一点娇气毛病。
即使傅岚生也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出现在永州的寒冷雪天里,容川觉得奇怪,仍下意识的认定傅岚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他以一个已经历者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堪称冷漠的听着傅岚生同他讲那些细碎的烦恼和害怕。
因为傅岚生天真懵懂,容川便更觉得无非是个孩子放大了自己的苦痛,落在他眼里轻飘飘的掀不起一点涟漪。
傅岚生……
容川扯了扯嘴角,从喉咙间溢出一声又苦又涩的笑。
良久,他才站起来一步迈过了地上散乱的笔墨纸砚走出了屋子,院子里零星的落了几片红叶,晃得人眼干。
谢盛歌抱着一簸箕的桂花在晾晒,她应当是听见了屋中的动静,但没有容川开口,也知道不能多看多问,只是见容川出了门,才抬起头看过来。
倒是容川径直对着她走了过来,低声道:“收拾一下,一会儿出门,你一起去。”
若傅岚生真的在蚀骨川,带上一个会医术的谢盛歌,百利无一害。
言毕,容川瞥见她手里的干桂花,眼神又闪过一片晦暗,压低了声音,仍有些沙哑:“走之前你把酒酿上。”
谢盛歌有些发愣,看着容川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越发不安。
容川走向在后院安排马夫的管事,几乎咬牙切齿的开口:“再派人去一趟柳泽乡,他应该是在那待过一阵子,应当留了线索。”容川顿了顿,似乎对他来说再次开口也极为艰难:“若蚀骨川没有,那把柳泽乡周围每座山,都找人给我踏平了,掘地三尺,也把人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岚生若是心甘情愿不回容家,不肯见他容川,那他便就当傅岚生死了。
可若有个万一,容川闭了闭眼……就是烂做一摊黄土白骨,也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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