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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2)

谢盛歌不能,她看向一旁正在饮茶的容川,后者脊背挺直如同松柏,月色下握着一把玉扇,连指尖也透着一点白,他神情惯常就像天上的月,再好的时节也清冷无比,难有什么情绪,可这会儿她也觉得不太一样了,容川好像被蒙上一层月光,冷硬都被一层白雾包裹,仿佛下一刻他也会放下茶杯,去饮一杯傅岚生手边的甜桂花酒,做一回自在洒脱的公子哥。

谢盛歌想,不仅她拒绝不了,容川也拒绝不了。

谢盛歌看着,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视线再次回到了傅岚生身上,看着少年自在快活的身影。

略作停留,谢盛歌心里猛然蹿过一丝令人惊惧的直觉——这个容家庄主是不是太过分在意傅岚生,以至于谢盛歌每次看向他,他都在看傅岚生?只是这念头未被真正捕捉,便又被盖了过去。

仆人很快又端了酒上来,傅岚生晃着腿,哼着不知道从哪个戏里学会的歌,笑眯眯的弯起了眼角,给自己斟酒。

容川是心情不错,所以察觉谢盛歌的视线便也由她去了,他看着傅岚生一杯下肚又倒了一杯,用扇骨敲了敲掌心,淡淡道:“慢些。”

桂花虽甜,酒却还是辣口,傅岚生吐了吐舌头,指着月亮吟起诗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孔雀——”

“是宫阙。”容川指正他,一边摇了摇头。

傅岚生是真喝醉了,反应慢了下来,被打断之后便扭过头看着容川,没再念接下来的诗,一时间有些恍神。

容川被他直挺挺的目光盯了片刻,知道是他记不住下面的词了,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顿了顿,他又板着脸低声呵斥傅岚生道:“教过就忘,你还记得什么?”

傅岚生愣了一下,迟迟没说话。

容川懒得同他计较,摇了摇头:“喝吧,喝完回家。”

傅岚生这才点了点头,他把着围栏,这会儿终于安静下来,游船靠岸边驶过去,带起一圈涟漪。

下了船他又赖上容川,死活不肯自己走,马车也不肯上,含糊腻歪的趴在容川肩上撒娇:“哥哥背我……”

容川扭过头让他自己站直了,傅岚生的腿伤还未好,但自己走或是上车也不是多大问题,他看着傅岚生垂下的头,心知是这小孩不知怎的犟起来了,又非要黏上自己撒起娇来。

容川的眼神沉了下来,视线落在傅岚生身上,傅岚生喝醉了也不傻,知道不能对上容川哥哥的眼睛,便低着头躲开他的探究视线。

片刻,容川抬手挥退了仆人,太阳穴跳了两下,似在抗议身体的主人即将做出的决定,他撩开衣袍蹲下,低声道:“上来。”

傅岚生得逞的爬上容川的后背,纵使容川这几年也长高了壮实了些,但毕竟傅岚生拔高了一大截,背起他来也不像前些年那么轻松。

容川感受身后沉甸甸的重量,托着傅岚生往上抬了抬,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微微侧过头道:“你是十五岁,不是五岁十岁了。”

容川往前迈了几步,跟着月光,中秋前夕,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容川顿了顿,还是不禁开口:“你是个男人,要顶天立地,成日跟我撒娇讨好,不像话。”

容川说完,便抿紧了唇。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私心作祟,他教导傅岚生读中君子坦荡、正直善良种种甚至连他自己也未能完全做到的道理,可教他顶天立地的话,只肯在傅岚生半醉半醒之时开口。

他妄图在心底存个琉璃瓶子,关住年少的傅岚生,永远可爱,永远调皮,永远跟在他屁股后头撒娇邀宠。

傅岚生热乎乎的吐息喷在容川后颈上,过了很久很久,到容川拐过一个街角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才轻轻的开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仿佛是学堂里初识字的幼童,带着不明所以的天真。

他轻声说:“你教我的,我都记得。”

容川微微一愣,就听傅岚生发出一声不契合他年纪的叹息,搂着他脖子的胳膊扣紧了,热乎乎的脸趴在容川后颈上,软声道:“我舍不得……每年过完生辰就又要回去了,下次再来就又过年了,永州和十溪城都会下雪,你又会变冷冰冰,不喜欢我了。”

容川脚步一顿,天上的明月高悬,本随着他向家的方向挪动,这时也骤然停了下来。

他未曾没有过阴暗念头,养着傅岚生让他离不了自己,折了鸟儿的翅膀锁在笼子里,血腥,残酷,偏激,暴力,在傅岚生看不到的地方,容川眼中的底色浓重的如同层峦叠嶂的山谷深处化不开的雾气,又湿又冷。

傅岚生眨了眨眼,少年眼中有着少见的挣扎痛苦,他开口问道:“你说分别是无法避免的,可是我不想分开……为什么月亮不能一直是圆的?不在一起就是不在一起,看同一个月亮还是不在一起啊……”

他失落的开口,句子里都是酒味:“我舍不得你。”

容川听着,内心那些隐蔽的不能见光的愿望,再次被傅岚生绕了一个弯,直直的打回了他心里,像一团火球,冲出一道暖路,灼得心口发烫。

傅岚生喝了酒,浑身都热乎乎的,没那么畏寒了,却还是紧紧扒着容川,像是在取暖,又其实是在暖人。

容川无声的清了清嗓,张了张嘴,却迟疑着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他说着,嗓子也有些不自然的发紧:“阿生,你得讲道理,是你要走。”

他说完,这才接着往家里走。

傅岚生脖子上沁出的一层薄汗尽数贴着容川蹭到了他身上,这普天之下唯一一份的不嫌弃,傅岚生不知,容川却还是习惯性的将内力送到后背,贴着傅岚生让他好受些。

所以傅岚生即使喝多了酒,也只是头脑昏沉,胃里并不难受,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又将手指扣的紧了些,脸颊上的汗水蹭到了容川身上,便又扭过头换了一边趴着。

他慢慢的说:“我讲道理啊,我就是舍不得……”他声音沉了下去,几乎快要听不见,顿了顿,才又听他开口:“我不敢不回去,师父会责怪我的。”

容川抬起头,已经能看见路的尽头容家的院墙,他轻声道:“那你就快些长大。”

说完,容川心里莫名的刺了一下,似乎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他觉得傅岚生可以快点长大了。只是下一刻,容川就又垂下眸子,并不希望第二日傅岚生醉酒清醒后还记得这一番话。

傅岚生或停或留,或来或走,容川只要他心甘情愿。

容家众人没等主子回来,便全都在前院候着。

容川背着傅岚生回了房里,谢盛歌端着器物给已经睡过去的傅岚生换药。

而容川握着月影扇站在一旁,那上头仍挂着几年前傅岚生几十文买回来的木头吊坠,背后的小字已经变得模糊。

窗外,月亮悄无声息的变得又圆了一些,几近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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