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傅岚生吃完了一碗粥,他自己打了好几个哈欠,而后自然而然的跟着容川上了床,闭上眼睛,埋在被窝里,他还轻声说道:“我觉得我长大啦,之前下雪夜里我都不敢走的,这次一个人我也来了!”
容川一怔,想起那个对傅岚生来说不太美好的雪夜,他未做声,只听傅岚生翻了个身,还醒着便朝容川靠了过来,他自顾自的拉住了容川的手,脑袋一抬,枕在了容川的掌心。
他的耳朵在容川的手掌上蹭了蹭,舒服的闭上了眼,但似乎又不小心碰了食指上略深一些的那道口子,痛哼了一声,喃喃道:“容川哥哥,我手疼……”
容川黑暗中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无奈的把自己的手笼在傅岚生的手上,暖意从他的手上蔓延开,隔空笼罩着傅岚生哭痛的手。
傅岚生困意来袭,嘴里却仍在小声嘀咕:“睡在你手心最幸福啦!”
他仿佛自言自语,容川听见,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因为暖和啊,而且不用睁眼看也知道你在。”傅岚生说着,声音却越来越模糊。
容川扭过头,见傅岚生已经睡着了,他也缓缓闭上眼,这一刻,他听着身旁的人平缓的呼吸声,思绪如同平静无波的湖面被风吹起涟漪,有了些生机,却仍然沉静,容川闭上眼,在心里无声的感叹,是要过年了。
窗外,落雪纷纷,槐树的枝干承受不住积雪,发出轻轻的断裂声。
傅岚生这一回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在容家不过呆了半月,正月十六便再次启程回柳泽乡。
只是在十溪城外,容川从马车上跃下,没有直接轻功而走,而是略微停顿,看着傅岚生的眼睛沉声道:“下次若是寻不到车,去永州容氏茶铺找掌柜的颜赋成,他会带你过来。”
傅岚生先是一愣,而后便笑了起来,他次次离开都忧心容川哥哥忘了自己,这回总算得了句近似的许诺,至少知道容川哥哥心里是想让他来的,当下开心的不得了,连分别的难过都被冲淡了许多。
容川瞅见他眼里的喜悦,略一垂眸,只道:“走吧。”
车轮滚滚,傅岚生掀开帘子,扭过头朝他喊道:“容川哥哥你等我下次回来!”
他看着容川没有回头,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一城雪色之中。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傅岚生来了又走,离后再归,几乎都是秋日随风而来,冬日踏雪而至,一年之中最冷的两个季节,傅岚生在十溪城过了大半。
他在暖阁和容川身边避寒取暖,也让容家在一年中最冷清的时节热闹起来。
这几年他长高了不少,少年眉眼逐渐褪去了稚气,脸也逐渐显出本身的骨相,他成日呆在乌泽山石堡之中,见不得太阳,一年中唯有殷玄闭关时那几个月方能出门走走,因此皮肤较常人白上许多,甚至比容川还要白些,衬着一身红衣,不似冰天雪地里不畏霜寒的点点红梅,而像是满目苍茫之中骤然绽开的大片牡丹,但他总是眼中带笑,笑起来就眉眼弯弯,浓艳之上多了几分天真,于是那点夺人心魄的艳色被掩盖,倒像是春天抽条的新枝上初绽的花骨朵,生嫩鲜活。
容川也到了及冠之年,傅岚生粘他粘的紧,但也随着长大不像初时那般总要搂搂抱抱了,只是他容川哥哥叫惯了,即使听见罗明择已经改口叫容川为容衡,傅岚生也没有改口,成日容川哥哥前容川哥哥后,倒跟原先也没有什么分别。
殷玄仍未教傅岚生具体招式,只是叫他刻苦练功,傅岚生看容川使剑舞扇,自己也有些心痒,央容川教他几式,不过练剑不比他盘腿打坐,的确是辛苦的多,傅岚生练了几日,便起了兴要同容川比试,容川连月影扇都未拿,空着手示意傅岚生出招。
槐树下,傅岚生握着逐光剑,剑锋正对着容川。
容川面上毫无表情,静静看着傅岚生提剑而起,正对着他的左肩,容川脚下一动,移步幻影跃至傅岚生身后,他这一式便算是劈空了。
傅岚生转身朝他挥剑,容川又接连后退,连续几招,他执剑却压根碰不到容川的衣角。
又是几招过后,傅岚生咬着嘴唇,停了下来,有些泄气道:“你一直躲着,这样我根本打不着!你用扇子跟我打吧。”
容川抬眸看向他,秋日阳光十分温暖,傅岚生红绸绑的发有些乱了,蓬乱的发丝在阳光下晕成一圈金色的轮廓,傅岚生明显有些急躁,容川开口道:“不用,我不退就是,再来。”
傅岚生仍翘着嘴角,用力握着逐光剑柄,眼底一片专注,他这次学聪明了,先从右虚晃一步,而后才猛地跃起,由上自下刺出这一剑,容川瞳孔一紧,倒是当真未退一步。
傅岚生发觉容川未躲,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就下意识的在出剑时卸了力,剑尖却被容川以两指并住,生生抬了起来。
逐光脱手高高扬起,剑刃反射阳光,一下晃了眼。
傅岚生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容川眼底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只是很快,就随着垂眸而消失,他从怀中取出月影扇,扇骨刚好扛住了下落的逐光剑锋,发出噌的一声,他借力将逐光送回了傅岚生脚下。
容川道:“再来。”
傅岚生要跟他打,他空手拿了三分力怕还是太多,只好应了傅岚生所求,用月影扇跟他见招拆招,恐怕这样才算小孩眼中的公平。
几番比试,傅岚生总算打的痛快了,日头渐暗,天空仿佛被切成了两半,一边湛蓝,一边却是粉的,黄的,红的三色交织成的彩霞,如同锦缎,奢侈的铺满了整个头顶,洒在身上已经成了一片温和的暖意,傅岚生的一身红衣不再刺目,跟着身后的满城枫叶,倒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容川接过傅岚生递过来的剑,收剑入鞘,傅岚生这几年长高了不少,虽还是矮着容川一截,说话却不需要再仰着头了。
但现下,傅岚生因着练了一下午的剑而有些疲惫,干脆坐在了台阶上,他等容川收好了剑,这才抬起下巴,道:“现在走吗!”
容川垂眼看他,傅岚生盛了晚霞的眼睫掀开,露出湿润的眸子,容川一瞬间恍惚,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挠了一下,又一闪而过,他再看傅岚生,后者仍在等他回应,容川这时抿了抿嘴,道:“走吧。”
傅岚生就跳了起来,他仍然不老实,扒拉着容川的肩膀推着容川走了几步,一边道:“饿死了饿死了!桂花栗子烧鸡,我想了你好久啦!”
容川勾了勾嘴角,被傅岚生推着走,走到垂花门门槛时一个踉跄,却是被傅岚生拽住了,偏偏罪魁祸首还浑然不觉,以救人者自居,洋洋得意道:“你看,要是没有我,你就摔啦!”
容川笑也不是,斥责也不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傅岚生已经跳了两步走到了容川前头,伸手拉住了容川的手,声音里带着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香甜:“我牵你啊!”
容川抿了抿嘴,却也不禁嘴角上扬,他闭了闭眼,将傅岚生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以内力捂着。
傅岚生扭过头来,窃喜他的小心思未被戳破也得以圆满,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红绸发带在晚霞背景中随风扬起,傅岚生还在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手拉着容川,一手随意的摘下墙边陡长的藤蔓叶子。
容川在他身后,一手执扇,夕阳在二人身后照出一道狭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