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岚生笑嘻嘻的揉了揉额头，跟着容川到了假山之上的亭中，他跪坐倚着美人靠，容川在他身后铜炉上烧水。

傅岚生将下巴搁在窗台之上，整个人都蜷缩在斗篷之下。他身后，水咕嘟嘟的烧开了，容川沏了一壶热茶，顿时一室清香。

窗外夜空一片漆黑，因着除夕时节，连月亮也不可见。

傅岚生正要问容川是来做什么，就听见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云雾，而后砰的一声炸开无数星光。

傅岚生睁大了眼睛，攥紧了美人靠的椅背。

他眼前如墨的夜空之中，一朵朵火花在空中绽放，随着此起彼伏的炸响，火花如雨如雪般迅速坠落，一时间傅岚生眼前大半天空都被光火照亮，世间美景与之相比都逊色了。

“好漂亮啊！”傅岚生喃喃道，下意识的接过容川递来的茶杯就往嘴边送。

容川压下了他的手，傅岚生不解的扭过头，只听容川道：“烫，先握着暖手。”

“哦。”傅岚生应下，又立即扭回头去看天上四散的火光，不愿错过分毫。

这样的景象他过去从未见过，铺天盖地的烟火照亮了大半天际，他目光灼灼，盯着一朵一朵炸开的烟花，目不暇接，专心致志。

容川站在傅岚生身侧，侧目看后者映着璀璨烟火的眸子，容川不由得想，是不是傅岚生太爱哭了，所以眼睛里总像是有水光，眼波流转，倒是比夜空更好看。

良久，最后一簇烟花砰的一声炸开，漆黑的夜晚恢复了静谧，傅岚生握着手里仍温热的茶，本是要感叹这烟花太漂亮，然而他扭过头看容川，发现容川哥哥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只是见他扭头，抬了抬眼像是问他如何。

傅岚生抿了抿嘴，莫名觉得因着方才的炮仗和烟火而起的过年的热闹退了大半下去，却到底是忍不住，克制着语气，对容川道：“那个好漂亮啊，我以前在柳泽乡从来没见过，听都没听过还有这样的。”

“嗯。”容川应了一声，他也察觉傅岚生的克制，不解其缘由，只当傅岚生是小孩脾气，一会儿一个心情，他顿了顿解释起来，“十溪城确实比永州大了两倍有余，不过这烟火是我让管事的准备的，跟官家无关。是西域那边过来的烟火，今年也是头一次放。”

傅岚生却敏感的捕捉到关键字，眨了眨眼，问道：“西域？那是何处？”

容川低头看他手里的茶，对傅岚生道：“把茶喝了。”这才又跟傅岚生道：“你可知道宜兰城？再往西边便是西域了……容家茶叶生意做大了，已经没有更多的地方可开铺子，西域那边的人喜欢茶，愿意出高价，而那边的新鲜货我也有兴趣，就派了人护送商队过去做些买卖。”

“好厉害啊！”傅岚生听的目瞪口呆，觉得容川哥哥不仅长得好看，武功高强，家里有钱，还这么有能耐，顿时眼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容川是很受用的，不过他抿了抿嘴，没打算说更多。毕竟去年头一次是他亲自跟着商队走了一路，杀了几波劫匪，这事在商道上传开了，让人对他容家有所忌惮，后来的买卖顺利不少。不过毕竟离中原远，所以江湖人士都不知晓，不然怕是要在他诛杀血亲的戾名之下再添一笔小小年纪杀人不眨眼的恶名。

“那边的人也跟我们长得一样吗？两只手两条腿？”傅岚生好奇的问道。

“不长这样还能叫人吗？”容川摇了摇头，忍俊不禁，只道：“没什么不同，不过说的话跟我们不一样。”

“这么厉害！”傅岚生眼里的光一下亮了起来，问容川：“那你们怎么说话啊？互相都听不懂吗？”

“当地的一些人会帮着沟通，还有一些做买卖的商人，他们自己也会一些。”容川淡淡道，“货送过去，他们都抢着要，自然被逼着学说了。”

这再次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傅岚生应了一声，眼里的光仍然闪烁，自言自语道：“我也想过去看！”

容川闻言摇了摇头，只笑道：“一路上风沙遍地，劫匪横行，你这样娇气，怕是刚下地就要哭着嚷着说要回来了。”

“我才不会！”傅岚生一下撅起嘴，他看容川模样，却怎么也不能想象他一身白衣的容川哥哥在风沙里走，被沙子灌了满怀的模样，于是更有信心，跟容川说：“你都可以！我肯定也可以！”

倒真是样样都要跟着容川学了。

容川饮尽了手里的茶，顺手给傅岚生斟满。

傅岚生又忍不住问他：“那他们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除了这烟火还有什么别的？”

容川只道：“还有些吃的，那边昼夜冷暖交替，葡萄极甜，当地人会用葡萄酿酒，配些糕点。”

“那你喝过吗？”傅岚生问道，眼里全是好奇。

容川说：“葡萄酒甘甜醇美，不过我不喜酒，因此没有带回来。”

傅岚生点了点头，接道：“不喝酒好！”殷玄总是一身酒气，每每靠近傅岚生都让他打心底里害怕，容川哥哥不爱喝酒，就也不会变成那样，傅岚生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容川不知傅岚生想的这些，他没再回应傅岚生，看着窗外的夜色，天空中无一颗星辰，亦无明月，如此纯粹倒也难得。

回过头听见傅岚生打了个哈欠，容川问他：“困了？”

傅岚生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牵起一个笑容道：“我知道！除夕要守岁！”

容川却是一愣，只感叹傅岚生只知晓守岁的风俗，却不知他们二人皆是无父无母，这守岁的孝道其实是无人可尽，但他也没说破，只是摸了摸傅岚生软软的头发，道：“先回去吧，如果困了，睡也无妨。”

傅岚生听他话，放下茶杯，从美人靠上爬了起来。

他拉着容川的手，倒像个主人，走在前头，领着容川回了主屋。

暖阁的炭火昼夜不停的烧着，无论何时都温暖如春，傅岚生脱下白狐裘斗篷，看着容川，眼珠一转，小心翼翼的开口：“容川哥哥，我今天可以继续跟你一起睡吗？”

容川抬眸，虽蹙眉，却是叹了口气道：“随你。”

“嘿嘿。”傅岚生长舒一口气，一张脸立马满面笑容，他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喜悦，开心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容川摇了摇头，他今日虽未练功，但此时也有些乏了，便说：“那走吧，跟我进屋。”

容川脱下外衣，月影扇也从怀中取出，他把那扇坠握在手心片刻，感受扇坠表面雕刻的痕迹，而后才放下月影扇。却又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是那日傅岚生赌气拿给他的，容川此刻背对着傅岚生，又从一檀木小箱中取出一个绸缎缝制的钱袋，上边还绣着精致的卷云纹，他将那红绳串的七枚铜钱放了进去，转过身，傅岚生只着白色里衣，早在床上眼巴巴的朝他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容川将手中钱袋放到傅岚生手里，说道：“给你的压岁钱，喜欢什么便买吧，你还小，不用想着挣钱。”

那绸缎面摸着无比顺滑，傅岚生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当着容川的面便打开了钱袋，瞅见里面除了自己的那七枚铜钱之外又多了不少银锭，当下笑开了，跪坐在床上便朝容川扑了过来，缠着容川的腰，仰头道：“谢谢容川哥哥！嘿嘿～”

容川也抿嘴一笑，推开傅岚生上了床，不过俩人都没躺下，傅岚生坐在里侧，容川倚着墙靠坐着。

只是坐着坐着，傅岚生就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人也往容川身边倒，这时候却冷不丁的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傅岚生一个激灵，吓了一跳睁开了眼。

然而他揉了揉眼睛，仍然困倦，耳畔是近在咫尺的爆竹声，但傅岚生仍感觉容川轻笑了一声，在他耳边道：“睡吧。”便推着他躺下了。

傅岚生闭着眼睛，觉得被子里仍有些凉意，便下意识的侧着身子，靠着容川，一边喃喃道：“冷……”

容川还没来得及躺下，只无奈的想，他是从未见过有傅岚生这么怕冷的人。

傅岚生缩着身子，又觉得吵，更往容川怀里躲。

容川抬起手本要给他压被角，结果刚好给了傅岚生机会，叫傅岚生直接抛弃了枕头，躺进了他胸口，容川一怔，缓缓放下手，也搂住了傅岚生。

爆竹声中一岁除，容川闭上眼睛，觉得新的一年有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