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川摇了摇头,没想过给傅岚生取个字,到头来倒成了个小名。但他也明白傅岚生不喜欢傅田,却喜欢田田,大抵是从小也没个年长的在身边照顾他,没人亲昵的唤他乳名哄他入睡,这会儿是来自己这儿找错过的宠爱,所以想方设法的撒娇呢。
容川抿了抿嘴,到底他自己也藏了私心,傅岚生撒娇便由他了。
这会儿,傅岚生又拿着笔,在那“田”字后头又写了一个东倒西歪的“田”字,傻呵呵的朝容川笑。
而后抬起头问容川:“那容川哥哥你的字是什么?”
“衡。”容川说着,见傅岚生模样便知他不知这个字,从傅岚生身后,揽过他的手,再次提笔。
傅岚生心思却已经不在这字上了,方才容川只是侧身握着他手教他执笔写字,这回却从身后整个拢住了他,容川哥哥的胸膛几乎要紧挨着他的后背,呼吸间的热气都喷在傅岚生的后颈上,傅岚生还太小,还不懂自己为何紧张,但也不由得脸颊发烫,呼吸也跟着局促起来,容川的手很暖,没用力,却叫傅岚生动弹不得。
傅岚生觉得不自在极了,心里却又喜欢跟容川这样亲近,他缩了缩,到底没躲开,容川哥哥身上太暖了,他巴不得跟容川哥哥靠的近些。
容川在纸上写完了一个“田”字,却未松手,又握着傅岚生的手沾了墨,在“田”字左侧写下两撇,一竖,而后再次挪笔至田字上方,这是个笔画繁多的字,待容川放下笔,傅岚生只觉得后背都要被容川的胸膛捂热了。
他脑袋有些发懵,看着眼前这个笔数很多的陌生字,便听容川开口道:“这是衡。”
容川几个字仿佛带有某种特定的吸引力,引着傅岚生集中注意看着那纸上苍劲有力的字,一瞬间看的有些出神。
字迹工整,田在衡间。
傅岚生后知后觉知晓容川为何给他取字为田,一下就笑开了,他低头凑近案台,伸手轻抚着纸上的字,而后扭过头,目似点漆,他声音有些哑,道:“这个字好。”
容川寥寥几笔,给他造了个挡风遮雨的家。
傅岚生吸了吸鼻子,猛的扎进了容川的怀抱,闭着眼睛道:“容川哥哥,谢谢你。”
傅岚生放任自己嗅着容川衣服上的茶香,明明这些时日住在容家他自己的身上也沾了熏香的茶叶味,却总觉得不如容川哥哥身上的醇厚。傅岚生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真的太幸运,他有好多话想跟容川说,却都说不出,只紧紧抓住了容川背上的衣服料子,紧紧的攥在手里。
容川嘴角也扬起一抹弧度,余光掠过纸上的字和案上的扇子,抬手轻轻拍在傅岚生后背,淡淡道:“都几岁了,这么爱哭鼻子。”
傅岚生没回过头,却也冥冥中觉得容川是带着笑着说的。他眼泪本还在眼眶之中打转,闻言倒是直接掉下来,沁进了容川的衣裳里,他不好意思的抹了把脸自己先笑了起来,抬起头看着容川道:“我喜欢嘛,就忍不住……”
“容川哥哥,你真的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傅岚生一双眼睛充盈着水波,似藏有浩瀚星光。
容川抿了抿嘴,全当他是撒娇,便道:“你是男孩子,不能这么爱哭。”话是这么说,容川脸色却仍不算严厉,想来是无奈居多,他拿傅岚生没有办法。
傅岚生直点头,容川却不知,傅岚生以前很少掉眼泪,反倒是来了容家这些日子,好像泪腺一下被冲开了,委屈难过或是高兴,才爱掉起眼泪来。
这日下午,容川又教了傅岚生好些字,从永州到十溪城,从容川父母到他所持月影扇逐光剑,统统手把手教傅岚生如何写,如何认。
不知不觉日头就暗了下来,风呼呼的吹着窗户,透过窗缝也吹起了窗边的纱幔。
容川放下了笔,看着外头席卷的狂风,淡淡道:“就到这儿吧,去休息一会儿,晚点吃饭。”
傅岚生乖乖应下,却拽着容川的手,仰头看着他道:“容川哥哥跟我一起!”
容川看着傅岚生的脸,点了点头道:“好。”
傅岚生一回到暖阁,便脱了鞋往榻上爬,容川不遗余力,一张床塌也叫他铺上了厚厚一层狐皮,傅岚生喜欢极了,每每趴上去就不愿意下来。
容川被他拉着在榻边坐下,就见傅岚生已经盖上了被子,只是容川一低头,傅岚生仍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这会儿,他见容川哥哥不反对,直接将半张脸都贴在了容川的手掌里,感觉容川哥哥的掌心的暖意顺着他的脸颊和耳朵一点点渗透进四肢百骸,叫他身体的每个角落都舒服的不得了。傅岚生闭着眼蹭了蹭容川的手。
容川也由着傅岚生把自己的手心当成枕头,傅岚生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没心没肺,相反,他心思细腻,总是不安,半梦半醒间梦呓也常说着容川哥哥不要走的胡话。
昨夜就折腾了,今天也哭了两回,是该困了。
“睡吧,我不走。”容川侧身给傅岚生压了压被角,淡淡道,说完他自己也靠着墙,合上了眼。
半梦半醒间,最易身陷梦魇,容川也不例外。
他一眨眼又回到了永州城风雪交加的那个下午,他坐在二楼栏边,看着街角的那只猫,梦境照现实的轨迹运行,出现了一个红衣的少年。
他依旧边走边蹦跶,这一次却先抬起头,看见了坐在二楼的容川。
容川抿紧了唇,却未等来意料之中的灿烂笑容,只见那少年仿佛被冷若冰霜的容川刺了一下,瞬间拢了拢外衣,低头快步跑了起来。
只是到底看见了街角的小猫崽,少年还是停了下来,但这一回,少年怀中的猫崽一瞬间化作人形的猫妖,尖锐的爪子瞬间穿透了少年的胸膛,腥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身后的一片雪地。
那猫妖扭过头对着不远处二楼的容川,露出一个狰狞的讥笑。
它舔了舔染血的爪子,咧着嘴笑道:“你明知我是妖,却也不救他。”
容川大惊,心脏骤然被人揪紧一般,然而他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彻耳畔,在风雪中仿佛深沉低回的钟声一般清晰。
他听见自己说:“这是他的命,我为何要救?”
容川猛然间睁开眼,下意识的抽出手,感觉胸腔之内心脏过快的跳动着,他余光瞥见因着他抽手而不满的砸巴了一下嘴,而后又朝他的方向下意识的靠近的傅岚生,容川抿了抿嘴,靠着墙再次闭了闭眼,艰难的吞咽了一下。
就这短短几秒,傅岚生便又抱住了容川搭在他枕边的手,将脸贴了过来。
容川察觉手里的触感,睁开眼,长长的从喉间吐出一口气。
屋外已经下起了雪,容川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他以往是喜欢这样风月肆虐的严酷天气的,喜欢朔风凛冽吹的皮肤发疼,喜欢这冰冻严寒让人浑身发冷,这样普通人难以存活的天气,让容川觉得自己还活着。
但从什么时候起,容川就失去了在这样的天气出去走走的欲望了。
也许是他常在这样的天气被人纠缠,脱不开身,便也就不再愿意之身前往风雪之中。
又也许是从傅岚生为着一个偶有的晴天而欢呼雀跃,容川便也在他身后勾了嘴角。
容川低头看着傅岚生的睡脸,手心一点点传着内力蕴出的暖意。
容川想,不,我会救他,如果是他的命,我护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