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岚生这边跟着容川原路返回，他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也难以拼凑出故事的来龙去脉，只觉得容川哥哥心情很不好。

傅岚生跟在容川身后，牵着容川的手，看他没什么反应，心里反而更忐忑不安。

转眼又要踏冰过河，容川几乎要飞起来，傅岚生虽然被他牵着，也只是勉强跟上，差点在冰面上滑倒。

傅岚生咬了咬嘴唇，也有些委屈，傅岚生不知所以，步子快走了两步，跟容川并肩，见容川面色冰冷，傅岚生小心翼翼的开口：“容川哥哥……”

容川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听见傅岚生叫他，却并不想回应。

容川对沈青华的感情很复杂，他铸逐光剑相赠，又传授他武学招式剑法，容川对他尊崇有加。然而沈青华始终耿耿于怀他父亲横剑自刎一事，连带着也不愿见容川，容川自觉可笑，而又无辜，因此敬重之上又多几分漠视。

若说容钧之死，这天底下最无辜的人，恐怕唯有容川了。

容川甚至早在几年前就想过，他父亲情深似海，一剑了断，追着他母亲而去，成全了自己，却丢下年仅十岁的容川一人，也不可谓是不自私。

沈青华是惜才，又恨他引以为豪的弟子如此这般惦念儿女私情，容川对他父亲，却是恨不得，怨不得，只是当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握着他手里的容家和容钧的三十年功力，他仍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旁人羡他，妒他，他又何尝不羡慕旁人，不过是容川自持骄矜，将一切都埋藏在心里，时间久了，连自己也试图骗过。

傅岚生却是不知容川所想的，他见容川不理他，又不敢再叫了，只是手指头却不老实起来，捏着容川的掌心搏存在感。

只是被容川察觉，容川立马抽了手，他还半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之中，因此脸色也不太好看。

“啊——我乖我乖，我不闹了！”傅岚生哼哼着，强行顺着容川的胳膊下来要容川牵着他。

这回傅岚生也不闹腾了，手也不磨蹭了，就时不时小心翼翼的瞥着容川，这么僵硬着，如履薄冰的模样叫容川忽略不了。

“走路好好走，一直看我做什么？”容川皱了皱眉，傅岚生这样走路，几步路已经差点滑倒两次了。

“我走不动了……”傅岚生耷拉着脑袋，又仰起头小声问：“容川哥哥可不可以背我？”

傅岚生爱对着容川撒娇这件事容川早已明了，闻言却不是太信，毕竟这段路虽不短，但也没到傅岚生走不动路的地步。

容川挑眉道：“走不动了？”

傅岚生连连点头。

容川也不知信他没有，却到底是往前走了一步，蹲了下来。

感觉傅岚生笑嘻嘻的攀上他的后背，不算轻的重量压了上来，容川摇了摇头，感叹道：“娇气！”

傅岚生只是嘿嘿的傻笑。

容川站起来，一步步踏着来时的路回去，他虽习惯了冬日严寒，也因着继承的一身淳厚内力从未惧怕过朔风凛冽，但傅岚生趴在他背后，双臂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带来了更多暖意，的确让容川一身寒气散开了许多。

毕竟，傅岚生是怕冷的。

容川察觉自己对傅岚生的再一次迁就，也只是抿了抿嘴，出乎意料的没有太多怨言。

但他背上的傅岚生想来是不知道他的妥协，许是昨夜里睡的不安稳，不一会儿就在容川背上睡着了，打着小呼噜，脸贴着容川的后颈喷出呼吸的热气。

容川无奈的托着傅岚生的屁股把人往上抬了抬，在来时的两串脚印旁留下了痕迹深些的一行脚印。

回到容家时，刚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仆人陆陆续续往桌上上菜，傅岚生一到家就醒了，刚在前院里的槐树底下修整他前几日堆的雪人，此时蹲在火炉边上烤手。

这时候天上又开始落雪，傅岚生看着一桌珍馐，满足的扭过头看容川：“好丰盛啊！”

“嗯，毕竟是过年。”容川只道。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傅岚生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容川见了，问他：“要睡一会儿？”

傅岚生只是摇头，道：“我不睡！昨天说了，今天要学字的！”他顿了顿，又问容川，“容川哥哥你困不困呀？”

容川只是摇头，道：“我不困。”他倒是有些讶异，傅岚生这样贪玩，倒是真愿意跟他学字了。

“哦。”傅岚生点了点头，喝掉了杯子里容川给他倒的最后一口茶，他抬起头，神情明显是藏着秘密，欲言又止的跟容川说：“容川哥哥，你等我一下啊！”说着就撒丫子跑了。

容川不明所以，觉得傅岚生兴许又闯了祸，或者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预备跟他来个先斩后奏。但他也没什么担忧的，只是握着手中茶杯饮茶，连带着，又给傅岚生的杯中斟满。

不一会儿，傅岚生抱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跑了回来，他仍比坐着的容川矮一些，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容川，仰头看着容川，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容川一接过，傅岚生就害羞的缠着手指，一边说：“我送给你的。”

容川莫名觉得手里的小布包有些沉甸甸的，他在傅岚生期待的眼神里打开了那个布包，看见了里面手掌大的小玩意。

是个红绳绑着的长不过寸许的木头扇坠，面上雕着还算精细的兰草。

容川一愣。

傅岚生站在一旁，解释道：“我听管事的说，你生辰是正月初四，就买了这个，钱不够，所以在庙会替戏台子旁边的茶馆老板娘送了好几天茶才攒够的……”他说着，又想起昨日的委屈，声音有些沉，不过失落转瞬既逝，又抬起头看着容川，道：“我本来是想等初四给你的。”傅岚生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道：“……可是容川哥哥，你今天好像不开心，你一生气，我就很害怕，怕你不要我，所以我想现在送给你，你会开心一点吧？”

说完，傅岚生紧张的看着容川，期待他能说点什么。

然而容川却始终沉默，他看着傅岚生，傅岚生眼中仿佛有百颗星辰，映着漆黑瞳孔中最亮的那一颗，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傅岚生见容川始终没说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嘴角也一点点垮了下去，他觉得容川哥哥一定误会他了，紧张道：“我……我没有偷拿别人的钱，也没有让管事的给我钱，真的是我自己买的！容川哥哥你可以去问他们的！”傅岚生说着，眼眶就红了，他情绪激动，伸手搭上容川的手腕，一开口，大颗滚烫的眼泪就落在容川的手腕上，“我真的没有，都是我自己挣的，我还求了那个卖扇坠的爷爷好久，他才便宜卖给我的！……呜我真的是自己买的！我也没有偷拿之前给你的钱……容川哥哥你相信我！……呜呜……”

容川闻言几乎要笑出声，傅岚生上次置气给他的那七枚铜钱一直被他随身带着，傅岚生怎么也没能耐偷拿回去。他看着傅岚生，感觉自己腕间湿淋淋的糊了傅岚生的一串眼泪，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拇指擦过傅岚生眼下的泪水，低声道：“我说什么了？你哭什么。”

却只有容川自己知道，方才一开口，他也一瞬间喉头作梗。

傅岚生闻言，却直接扑到了容川怀里，他把头埋在容川颈窝，显然是委屈极了。

容川手腕一翻，握紧了手里的扇坠，闭了闭眼，轻轻拍了拍傅岚生的后背，道：“行了，怎么这么爱哭？”

话是这样说，容川一联想昨天夜里，也明白过来，他却有些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带着些许笑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傅岚生，你啊。”

过了片刻，容川松开手，扳过傅岚生的脸，他倒是没哭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撅着嘴，错开容川的视线。

容川让他自己站好，只道：“哭够了？那就去书房等着我，我回去换件衣服。”

傅岚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应道：“哦。”

只是他顿了顿，又拉住一脸无奈的容川，眼里重新装满期待，问道：“那我送你这个，你喜欢吗？”

容川不吝露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傅岚生的发顶，道：“喜欢的紧，一会儿就带上，行了？我的小少爷？”

话音刚落，容川自己也吃了一惊，大抵是真的被傅岚生用个小玩意讨好了，即使今日当真心情低落，现在也有心戏谑傅岚生两句。

容川握着手里的扇坠回了房，重新摊开手，木雕上竟还沾了些傅岚生的眼泪，容川扯了扯嘴角，看着雕的兰草，而后在摊开的掌心中将扇坠翻了一面。

容川一怔。

只见另一面，写着两行小字。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片刻，容川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傅岚生当真需要识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