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出口，傅岚生脸色才缓了下来，然而心有余悸，到底是没让容川拉他，自己拍了拍屁股爬了起来。

傅岚生站在一旁闷闷的开口解释：“我睡不着，想出来找你……”

他从柳泽乡偷跑出来，身上也没有什么钱，幸而遇到容川，领着他吃喝，还带他回了家。但容川又让他有些捉摸不透，对他一会儿好的不得了，一会儿又冷漠的好像随时都能转身离开，把他从容家赶出去，他一个人呆在陌生的环境里，心里七上八下，安定不下来。

傅岚生舔了舔嘴唇，一双眼睛看着容川，孩子气的想要容川再次回应他，又道：“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了。”

容川听出他话里的埋怨和委屈，他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心里有些不快，可傅岚生一身红衣似火，衬着身后白雪，对着这双如同烛火焰心般明亮的眼睛，被傅岚生这样眼巴巴看着，容川便又说不出难听的话。

这短短一会儿，雪便落满了他二人肩头，可是却似乎有某一块冰层角落融化，淅淅沥沥的往下淌着水，露出一角原本柔软的土壤。

容川将月影扇收回怀中，假装没有看见他伸手时傅岚生的轻颤。他拨下傅岚生肩头的雪，先一步往屋里走，只道：“先进屋，在外边又不冷了？”

傅岚生一愣，跟着容川回了屋。

容川又领着他回到了暖阁，打进了暖阁，傅岚生倚在墙边，便不动了，他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觉得容川哥哥也许是真的拿他当个麻烦，又因为他一直跟着，甩不掉所以才这样捉弄他。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但容川确实是傅岚生走出柳泽乡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傅岚生还没来得及认识旁人，就阴差阳错的跟着容川来到了这里。

这一会儿，他又想起来永州城的那一夜了，他守在路边屋檐下，寄希望容川哥哥能回来找他，可到底是没有，好像那时候起，容川哥哥就是不想要他跟着的。

他叫着哥哥，可是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人，可能只把他当个累赘。

容川不明所以，扭过头只看见傅岚生耷拉着脑袋，眼里溢满的委屈要是冲出来能把那装了锦鲤的池子淹没。

容川这时候也没有什么耐心了，他自认已经待傅岚生不薄，全然忘记了他这些时日的反复无常，觉得傅岚生有些不识抬举，皱了皱眉，只道：“傅岚生，我是委屈你了？”

他见傅岚生嘴角抽动，仍是闭口不言，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只觉得他平白捡了个傅岚生，带他好吃好喝，还当真兑现承诺带他回了容家，本是要让他在此安顿下来，他若是愿意日后再寻个别的去处，可傅岚生是当真不识好歹！

容川只低声呵道：“这已是我容家！你还要如何？”他都已经带了傅岚生来了容家，难不成还能赶他出去？

然而这话听在傅岚生耳朵里，全然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傅岚生咬了咬牙，猛的抬头看向容川，他发红的眼直看的容川一愣，而后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什么东西，塞进了容川手里，哑声道：“我只有这些了，这几日谢谢你。”说完，便跑了出去。

容川眉头紧皱，直到傅岚生的动静彻底消失，他垂在身侧的手才缓缓打开，那是七枚铜钱，用红绳串在一起，不知被傅岚生放在怀里捂了多久，在容川的掌心里竟然有些烫手。

这大概是傅岚生身上所有的钱了，也不过只够买几个馒头。

屋外鹅毛大雪，朔风击打着窗户，容川喉头作哽，握紧了手中的铜钱，他心里仿佛生了一根刺，叫他动弹不得。

他与傅岚生不过萍水相逢，谈不上有多少情谊。

只是傅岚生身无分文，这样的天气怕是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要冻坏了。

容川太阳穴突突的跳，口中一声咒骂，终究还是一挥袖子，出去寻人了。

容川飞檐走壁，几乎在转瞬间就踏遍了大半个十溪城，冰雪触到他的外衫融化，而后又结了冰，容川的脸色却更冷，眼神像一把钩子，试图在冰天雪地里捉到一抹鲜红。

然而傅岚生的身影仿佛在广阔的苍茫中骤然熄灭的火光，容川无论如何也寻不到。

初见傅岚生时那小孩细密的眼睫仿佛化作实物，扑扇着容川的心口，让他愈加烦躁，他不知傅岚生从何而来，是不是永州城本地人……上一次在永州城，傅岚生大抵是想在原地等他，所以才冻了一晚上，而这一次他自己跑出去，总会寻个暖和的地方呆着吧，想到此，容川又有些失望。

然而他的脚步却不受控制一般，向着十溪城的花街酒巷而去，酒楼上下，他并没有看见傅岚生的身影，兴许是这一回，再没有个好心的哥哥愿意让他蹭几盘免费的小菜。

傅岚生也许是真的被他逼走了，容川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知所措来。可只是一瞬，而后他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心道，果然是只养不熟的猫崽子。

容川披着一身冰雪回到容家，然而大门前余光一瞥，就撞见了一抹红色的衣角，他沉了气，往那角落走过去，就见傅岚生正坐在角门前的台阶上，瞅见容川过来，他往后缩了缩。

容川后槽牙咬的紧紧的，只觉得自己若不是一身天罡正气，怕是要呕出一口血来。他方才心急，直接从容家轻功飞了出去，怎么也想不到傅岚生竟然还躲在他家门口。

容川走近了，居高临下的瞅着他：“不是有骨气的很，要走吗？还在我家门前坐着是怎么回事？”

傅岚生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没吭声，他确实是想走的，可谁知倒霉到了这个份上，在屋檐上滑了一跤，他忍着没叫出声，但是估摸着扭着了，疼的走不了，只好蹲在这坐着了。他仰着头看容川，见他衣服外面覆上的一层雪，便知道容川是出来找他的，也许还找了很久，又委屈起来，忍不住道：“我摔了一跤，走不了。”说着大滴眼泪就淌了下来。

容川一愣，这才注意到傅岚生沾了湿泥的腿，然而他仍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冷冷道：“那便等不疼了再走吧。”

只是话虽这样说，握紧了手里的铜钱，他却没有要走的打算。

傅岚生闻言眼泪更是汹涌，看着他委屈道：“你说话不算话！”

容川眉头紧皱，冷笑一声：“傅岚生，你弄清楚，不是我赶你，是你要走。”他顿了顿，见傅岚生不语，又道：“你倒是说说，我孑然一身，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要领个不相干的小孩回我容家？”

傅岚生察觉容川话里的怒意，潜意识觉得容川先前说带他回家可能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可容川反复无常，实在叫他心里没底，傅岚生抹了把脸，眼里仍是晶莹，抬头看着容川问道：“容川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然而他没得到容川的回答，又自顾自的开口说，“可是我很喜欢你，你长得很好看，功夫也很厉害，还愿意带我吃好吃的，我生病你还会照顾我，用内力暖着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年纪还小，但也知道，人与人之间哪有这么多平白无故的帮扶。所以茫茫人海中遇上个愿意对你好的，便更要珍惜。

傅岚生顿了顿，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伸手拉住了容川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容川哥哥，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他的手冰凉，主动拉着容川都像是在取暖，容川看着傅岚生的可怜模样，他想，他能从傅岚生身上图些什么呢，无非就是这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然后这双手拉住自己，说你不要走，他再是少年老成，也不过十五岁，所以他起初不排斥这团火靠近，不知不觉中也借着这火取暖。

不论是取暖还是被取暖，他终究都是想和这个世界多一些牵挂。

容川无声的叹了口气，拨开了傅岚生的手，却是在傅岚生失望的眼神里转身背对他缓缓蹲了下来。

傅岚生眼中一下子燃起火光，牵动着嘴角上扬，他一下朝着容川的后背扑了上去，脸上还挂着眼泪，甚至还打着哭嗝，高兴道：“容川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容川背着傅岚生缓缓站了起来，淡淡道：“傅岚生，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出来寻你。”他心里却想，再有下次，等不到你自己摔，我先打折你的腿。

他顿了顿，转身进门时还是开口道：“我不讨厌你，以后不吓唬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