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侧身躲过一身材魁梧的仆人打扮的男人，翻身落地，瞅见一半老徐娘从前院悠悠的走了过来，那仆人低头朝她行礼，女人一身黄衣，肩上裹着件赭色狐裘，容川猜想这兴许就是那位李妈妈。

容川不发一语，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

青楼后院倒是幽静，容川见她进了一间屋子，迎面又走过来一高大的男人，容川脚步一顿，这次没再躲藏，飞身跃起至那人身后，扇骨拍向那人背上大穴。

容川折扇横在那人颈间，沉声道：“可有见一红衣小孩，怀中抱着只狸花猫的！”

那人眼神慌张，却是支支吾吾，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容川眼神暗了下来。

这是个哑巴。

容川心中的烦躁愈加剧烈，他闭了闭眼，干脆不再遮掩周身气息，抱臂等在门前。

李苏琴踏出门时便看见了一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旁，她心里一惊，欲抽出腰间的匕首，却冷不防瞥见那人怀中玉扇，当下动作一顿，诧异道：“月影扇？”

白衣胜雪，冷若冰霜，加之一抹清茗之香。

一把月影扇，一柄逐光剑，几年前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李苏琴脱口而出大惊道：“你是雪茗公子？容川？”

容川也有些意外，这个青楼老鸨竟能一眼认出他，他感觉李苏琴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复杂，容川不自在的双眉紧蹙，只扬了下巴，淡淡道：“你若知道我，那也省了麻烦，我听闻你早上捡了个孩子回来，我来寻他。”

容川语毕，握着折扇静静看着李苏琴，强夺也好，交易也罢，他有自信，绝不会要不回人。

只是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在傅岚生身上记了一笔。他掌权容家之后几乎一无所求，如今却是对着个青楼老鸨强压身份，着实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李苏琴也是眉头紧皱，她看着容川眼角不自在的抽动了几下，不知是在度量什么，良久，她吐出一声释怀的轻笑，缓缓道：“跟我来。”

李苏琴走的扭腰撒胯，身上的脂粉气令容川刻意落后了她几步，到了后院深处的一间小屋，李苏琴这才停下脚步。

她手扶在门把上，回过头，涂脂抹粉的脸上神色微动，她犹豫着看向容川，似是有话要说，然而对上容川的眼睛，她又退却了，低头推开了门。

出乎容川意料，这春风楼里淫靡之声此起彼伏，后院的这间小屋倒是布置的干净整洁。

李苏琴轻声道：“我早上在路边看见他，冻透了，发着烧还睡过去了。”

这在容川耳中是解释澄清，更是为了避免迁怒，容川当然知晓傅岚生躺在床上并不是因为李苏琴，但一个青楼老板，捡回个面容好看的孩子，绝不会是因为行善，容川冷冷的看她一眼，并不答话。

傅岚生的外衣脱下晾在一边，屋里生了火也不算太冷，那小孩躺在床上听见动静睁了眼，看见容川他一怔，眼神躲闪，然而还来不及开口，便听见容川冷冷的道：

“谁你都敢跟着啊？”

容川语气不快，然而傅岚生更是委屈，容川从始至终没有遮掩自己的气息，傅岚生知晓他功夫不低，但起初还是担心容川是被人掳去了，直到冰天雪地里很久也没寻到，自己反倒冻的狠了，其实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然而他还没开口指责容川，就先被安了个不识好歹的名头，傅岚生眨了眨发红的眼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找来了，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会容川。

容川却是呆不下去了，这一屋子的浓重熏香混着李苏琴身上的脂粉味让他喘不过气，李苏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实在是太过灼热了，容川知晓自己面容如何，但被一个青楼老鸨这样盯着还是觉得不悦，再想到傅岚生这傻子还被捡了回来，更是不愿多呆一刻，当下上前一步扯了一旁晾干的外衣将傅岚生抱了起来。

傅岚生身子发软，体温却很高，他轻哼了一声，本来要挣扎，却感觉有一股暖意顺着容川的手掌源源不绝的流入他的经脉，当下像一只被顺了毛的小兽，自然的勾住容川的后颈，不说话了。

李苏琴站在原地，看着容川飞身上了屋檐逐渐远去，从始至终未回过头，她苦笑了一声，眼底的火光一点点熄灭。

回到房间里，屋门开合，残留些许茶香。但很快，再次被胭脂水粉的浓重香味淹没。

容川寻了个背风处落了地，放下了傅岚生。

“啊切！”

傅岚生捂着鼻子，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刚才在春风楼也被熏的够呛，趴在容川身上闻到一阵茶香才觉得嗅觉回来了，这回落了地冷风一吹，忍不住一个喷嚏接着一个。

容川等他重新静下来，才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傅岚生面色异样的潮红，他或许还是冷，又或许还生着气，瑟缩了一下，没搭话。

容川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皱了皱眉，就听傅岚生声音有些哑，开了口：“容川哥哥……”

少年像个糯米团子，还未变声，说话也黏黏糊糊的，他半仰着头看向容川，喃喃道：“那只小猫冻死了，死的时候还趴在我怀里……”

容川眼神一暗，瞳孔一瞬间紧缩，心里的猜疑令他的视线化作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一点点爬上傅岚生裸露在外的脖颈，他等着傅岚生继续说。

傅岚生却垂下了眼眸，闷声道：“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傅岚生低着头，心想，你若是早点来，小猫就不会冻死了。早点来，我也不会生病了。

容川一怔。

再开口时，容川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发紧，他低声重复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傅岚生低着头，只给容川看一个头顶，他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没听见容川说话，傅岚生又担心他走了，抬起头看着容川，小声道：“我没有家。”

他无父无母，虽有师父，却无论如何都跟他亲近不来。这一回趁着师父闭关偷偷跑出来，本是少年贪玩想出门见见世面，发生这些事都是意料之外，打乱了他自己行走江湖的想象。

容川是没料到这个答案的，傅岚生生的好看，并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衣服也不是粗布麻衣，但他略一思索，也发觉不对劲，毕竟这样的天气有哪个府上只给孩子穿这么点，并且这么久也不见人来寻呢？光是不得宠，也不至于如此。

容川抿了抿嘴，眼神中酝酿出莫名的怒意，他再看傅岚生，就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也是五年前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容川心里涌上一股冲动，令他脱口而出道：“那先跟我回去吧。”

傅岚生闻言抬起头，发红的眼睛看着容川，打量了片刻，他小声道：“我生了病，你这回不能再丢下我了。”

容川没回答，只是问道：“自己能走吗？”

傅岚生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容川转身走出了巷口，察觉身后的少年披着外衣跟了上来，这一次傅岚生没有拽容川的衣袖，而是直接伸手拉住了容川的手。

容川并没有回握住他，但是不过一瞬，傅岚生便觉得有暖意顺着容川的手传了过来，令他不再觉得冷了。

他走在容川身后，因此未能看见这一次，容川在日光下隐约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