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川低头靠了一下傅岚生的额头,低笑道:“是幸好。”
他闭了闭眼,心道,是幸好你喜欢我。
即使我性子冷僻暴戾,即使我满手鲜血杀人无数,即使我也伤害过你,幸好你喜欢我。
3
宜兰城里,容家商队的领队江有光早早的便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定下了几间上房等候,比约定的时日晚了大半个月,才终于等来了自家庄主。
先跳下马车的却是个生面孔,一身赤红锦衣,容貌卓绝,与这靠近荒漠满是五大三粗的糙汉的宜兰城格格不入,一看便是个中原富饶水乡来的公子哥。
傅岚生下了车,伸展了一下腿脚,扭过头容川也下了车,烈日灼人,他眯了眯眼睛,干脆拉了容川的手到自己额前遮阳。
江有光迎了上去:“庄主,傅小公子。”心道颜掌柜诚不欺我,这傅小公子看模样是比当年的庄主还要娇贵。
然而他话音未落,这边傅岚生不知有何不满,转过头对容川道:“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小字去掉呀?现在我也不小了。”
闻言,江有光一愣,就见容川无奈的浅笑起来,看向自己。
江有光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傅公子。”顿了顿,他接道:“房间日前已经订好了,庄主和公子是否先到客栈休息?”
“嗯。你带路吧。”容川开口。
到了客栈,傅岚生才知晓江有光一行人这半月从十溪城运了大量的货物到宜兰,客栈后院几乎堆满了容家的车马货物,四周遍布护卫,包下了整间客栈。
“需要这么多人看着啊?这么大的太阳,他们就这样守着不是很辛苦。”等在一楼坐下,傅岚生还惦记着后院的护卫,对容川道。
容川抿了抿嘴,对江有光道:“一会儿叫他们轮换着歇息。”
江有光点头应下,迟疑了一瞬,对着傅岚生道:“公子体恤,我替弟兄们在此谢过了。”
傅岚生有些不好意思,容川朝江有光摆了摆手,解围道:“你也下去休息吧,明日出发,把一切打点好。”
“是。”江有光抱剑退下。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她端着一壶清茶,一盘炒豆子,边道:“容公子可有多年没来咱这处了,还是风采卓绝。”随后她也见着傅岚生,幽幽道:“这位公子从前未见过,也是俊得很呐,小店今日是蓬荜生辉。”
傅岚生方才因着江有光的话脸上还有些热,这会儿更觉得脸上烧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应老板娘的话。
容川抬起眸子,见到是熟人,也不吝笑容,道:“原是何掌柜,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客栈也越来越宽敞了。”
老板娘笑着点头,只道:“多亏容公子赏脸。这回也是去那边卖货?”她顿了顿,将手中东西放于桌上,为容川和傅岚生斟上茶,问道。
容川抿了抿嘴:“与家中商队同行。”微微一顿,他余光瞥见傅岚生发红的耳朵,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对老板娘道:“带内子去看看西域风光。”
果不其然傅岚生像兔子一样瞬间瞪圆了眼睛,霎时间面颊通红,揪住容川的袖口下意识低声道:“容川哥哥!”
老板娘见多识广,断袖之癖已是见怪不怪,闻言起初一惊,随即也觉得两人着实相配,不过这荒漠风沙劫匪不绝,也就是像容家,才能说是去赏风光这样的话了。前些年容家对荒漠便如履平地进退自如,如今更是由一年一次西行改为一年两次。
“西域风光独绝,值得一看。二位公子稍等,饭菜马上就来。”老板娘说着,也退了下去。
临到后厨她回过头,想起过往这位容公子的行事狠绝,神色冷冽,不禁摇了摇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然而情字当头,能将一切烧融,又管你是冰是铁。
容家商队一路西行,直至抵达大宛郁城也未遇上一个劫匪,然而这一路饶是备足了饮水和吃食,十余天的荒漠之行也让傅岚生有苦难言。
他还记着当年对容川夸下海口,自诩容川哥哥能受得了风沙,他自然也不会叫苦,于是即便傅岚生除了起初的几日兴致勃勃,后面大半时间都缩在容川怀里闭目养神,不想再到车外看漫天黄沙,晴空烈日,也没开口叫一声苦。
只是一落地郁城,进了客栈,傅岚生就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要了一壶上等的葡萄酒,而后才眉开眼笑。
“后悔了?”容川这时才缓缓开口。
傅岚生眼巴巴的等着小二给他上酒,闻言脸色才苦了起来,喋喋不休的哭诉道:“容川哥哥,你的衣服都不是白的了,我的也不是红的了,我觉得我这些天肚子里起码吃了一把沙子,太阳也太烈了吧!啊!挣钱也太不容易了吧!”
容川摇了摇头,无奈的笑道:“我去沐浴,你等着葡萄酒吧。”
过了一会儿,容川坐在浴桶之中,听见屏风外一串脚步声,想来是店小二送来了美酒,随即便听傅岚生朝他道:“容川哥哥!我错了,我现在重新回答你,我不后悔!为了这个酒我可以每年都来!”
容川闭着眼睛,一时失笑,顿了顿,沉声道:“你慢些喝。”
那边又传来一声砸吧嘴,傅岚生又喝了一口,美滋滋的在嘴里认真的尝了一圈,开口道:“容川哥哥!这个酒!我们可以带一点回去吗?半车?哦不!一车可以吗?”
4
等容川和傅岚生在郁城呆够时日,已是夏过秋深,在郁城还不觉,回到宜兰,白日已不像原先那般闷热,早晚间都添了几分凉意。
告别了要一路东行回到十溪城的商队一行人,容川带着傅岚生北上前往京城探望温良奕。
途经陵洲,路遇一个朱门大户,傅岚生掀开车帘,指着那院落道:“他们的院子好大啊,比我们家还要大诶。”
马车滚滚,容川闻言沉默不语,甚至吝啬给一个视线。
转过街角,傅岚生看见了那家门匾上的大字。
江宅。
“容川哥哥……”傅岚生抿紧嘴角,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不要不开心啊。”
容川低笑起来:“不会。”
傅岚生得了允诺,探出头叫住了车夫,道:“麻烦您快些出城!”而后他坐回容川身边,葡萄一样的眼睛认真的看向容川,低声道:“我喜欢你。”
容川知道这是傅岚生拙劣却真挚的安慰,点了点头欣然接受,道:“不必介怀,那些陈年旧事都与你无关,如今你我才是一家人。”
待到看过温良奕在京城呆够时日回程时,已经入了冬,容川有意,带着傅岚生自北而下,走过容家的所有茶铺,要让所有人都认得傅岚生。
等回到十溪城,已经是深冬了。
天蒙蒙亮了,一夜过后,好些临街的屋门都被积雪堵了门边,几乎推不开大门。
十溪城有许多年未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往手里哈着热气,握着一根木棍抵住了窗户,因着身后有人说话,他回过头。
“十九,可得抓紧了,一会儿庄主就到了!”
“好嘞!掌柜的,我这就出去。”说着,容十九一下撬开了差点被冻住的窗户,猫腰蹿了出去。
落地就陷进绵软的白雪之中,容十九差点没站稳,他搓了搓手,又探身从屋里头拿出扫帚。
过了一会儿,颜赋礼就听见容十九急匆匆的从门口跑进了屋子里,人还在屋外,声音就传了进来。
“来了来了!远远的瞅见马车了!”
“切忌莽撞,庄主不喜欢!”颜赋礼在屋内低呵道。
不多时马车到了近处,一片苍茫之中陆陆续续有店铺点上了灯笼,但最惹眼的,还是白雪之中的一抹红。
寒冬腊月的天,月影扇被傅岚生拿在手中,底下还吊着个木头坠子,装模作样的扇着风,不过片刻就见他一溜烟钻进了屋子,一边搓手一边朝还站在门边的人道:“颜掌柜,十九,容川哥哥你们先进屋啊,在外头寒暄什么,多冷啊,要查账进来说。”顿了顿,他叫道:“十九,先不管他们,给我倒一杯热茶,我好冷。”
他一个人,这么一闹腾,连颜赋礼都有些忍俊不禁。
容十九陪傅岚生在外间聊天,听傅岚生讲这一路所见所闻,容川与颜赋礼则在内间商讨这一年间容氏茶庄各个铺面的账目。
待容川从内间出来时,傅岚生茶都喝完了两壶,拉着容川道:“我饿死了,咱们赶紧回去吃饭吧。”
容川点头应下,颜赋礼闻言,邀道:“傅公子若是饿了,您和庄主不如到我家中用饭?”
傅岚生想都没想就摆了摆手:“不了,我要去广琼楼,半年多没去,不知道又有什么新菜色,容川哥哥一早就答应我了,可不能给他机会反悔。”
容川无奈,心道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只是又想起什么,神色一瞬间变得复杂,难以捉摸。
是了,这临近年关家家团圆的日子,即使风雪依旧,他也早已不是孤身一人,颜赋礼的邀约拒绝起来都显得底气十足。
短短几步路跳上马车,傅岚生挥手同颜掌柜和容十九告别,扭过头就把手放进了容川掌心,笑嘻嘻的眯起眼睛。
待到双手被容川捂热,他睁开双眼,撞进容川看他的眼神里,他迷醉其中的想,这个人该有多喜欢我啊。
傅岚生心里暖洋洋的,他俏皮的向下撇了撇嘴角,扭过头咬了一口容川的嘴唇,得逞的解释道:“我饿了,容公子。”
车夫仿佛听见了傅岚生的低语,一时间加快了速度,一个颠簸,傅岚生自投罗网般扑进了容川的怀里。
十溪城片片飞雪下落逐渐停止。
山川依旧,雪霁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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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章收尾也算十全十美,我去专心攒新文存稿啦,隔壁《临危熄火》感兴趣的话可以蹲一下。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