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沉虹用戴着镣铐的手去摸他的脸:“确实,你长大了,不是为师一只手就抱得动的婴儿了。而且你也不听话了,只有脸还是圆的。”
“因为听你的话,就只会被你骗得晕头转向。”
归海沉虹笑道:“这次绝对不骗你,好么?”
“你每次都这么说,我信了你千次百次,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区百川瞪了他一眼,拂开他的手,将掌中之物递到他眼下,“拿着。”
那是一面手掌大的铜镜,背面隆起,似乎内置机关;正面光滑平整,但却照不出人影。归海沉虹敲了敲镜钮,惊道:“千里照影镜?这只是个神话,连师父都没能造出。”
“不管那是不是传说,我做到了。”区百川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捧镜子的手,就像从前那个乖顺的孩子似的,“千里照影镜,两人各持一面,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在镜中相见。多亏了月下瑶台,我才能想到,无形无色的天丝正好可以做连接两面镜子的纽带。”
“百川,你的巧术造诣的确……”归海沉虹犹豫道,“登峰造极。”
“但是只要有谢九龄在,你就没空看我。他会造机甲,那些钢铁巨人的每一个指节都可能遇到问题,都需要请教你,你指教他都指教不过来,没有空闲来看看我的机巧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区百川低声说道,“我没有办法问你,就去问他,但他也忙得很,他心里塞满名扬天下、大展宏图的念头,要算计从皇帝到百姓的每一个人。
“而且后来又有了那个姓崔的武夫,谢九龄眼里只有他,没有你也没有我。我在他眼中,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厮、工具。而你纵容他这样对我,因为他是甲师,能代替你去实现你的抱负;我是巧师,只是个消遣,闲暇的时候陪你逗闷罢了。”
归海沉虹正色道:“你从小长在我膝下,三岁就和机巧为伍,六岁就于此道炉火纯青,比九郎入门早得多。所以当时我确实在九郎身上,投注了更多心血,因为他初学机关术,而机甲术——一个不慎,是会死人的。”
“对,你永远有道理。学机巧术的庸才,放着不管也不会死。”区百川呵呵笑道,“我记得,没错,谢九龄来之前,你日夜陪伴我修习机巧。但他一到镜湖山,就夺走了你,成了我的师兄。”
归海沉虹清清嗓子,柔声道:“你或许不知道,你是为师的亲生骨肉,所以为师认为我们之间有血脉相连,亲密无间,你不会因为九郎吃醋。因此为师才对小小年纪就拜别父母,又体弱多病的九郎照拂得多些。何况……”
“那么阿耶,我的母亲是谁?”区百川打断他。
归海沉虹垂眸看向床头的香炉:“是……是东郡的名妓小棠,我与她有过露水情缘,她便生下了你。只可惜天妒红颜,生下你不久,她就香消玉殒。你知道为师答应过章华公主,不可与凡尘有染。因此为师不敢声张,只好假称师徒,来尽父子天伦。”
区百川嗤了一声:“真的?”
“为师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必受天罚。”
区百川嘴角抖动,半晌冷笑道:“你就算要蒙骗我,也该好好想想说辞。你十二岁就生了我?”
“虽然看着年轻,但为师今年三十又五了。”归海沉虹不假思索道,“十八岁生你,很合理罢。”
区百川霍地站起身来,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抢过镜子按了一下,再丢还给他:“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不过无所谓。你只要好好看这面镜子就够了。”
镜中映出一座巍峨的高山,层峦叠嶂,翠树千匝。一队蚂蚁似的黑点,在山顶快速移动着。
归海沉虹疑惑道:“如此崎岖,这是蜀山道罢?”
他话音未落,镜中的景象便剧烈晃动起来,山顶那队蚂蚁忽然骚动起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炮火四起。不多时,便有其中一只坠落山崖,滚在低处的山道上。
因它离镜面近了一些,归海沉虹才勉强看清,那是一尊黝黑没有面目的机甲。
归海沉虹蹙起眉:“这机甲,是九郎所造的罢?”
“是啊,除了他有谁会把机甲造得这么丑。”区百川双手环抱,充满恶意地开口,“山道上布满了天女梭,不过我想他应当已经破了织梭阵,所以我又在织梭阵后加了点别的东西。”
“九郎的军队在自相残杀,就是因为你么?”归海沉虹的声音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