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可能的。”归海沉虹苦笑道,“只要这余孽生有人间绝色,就足够让帝王放她一条生路,为她修建寝宫。本朝太宗在世时,曾多次巡幸东郡,次次都经过镜湖山。”他用狭长的凤眼看向崔狻,“接下去的,我不必多言了罢。”
“一切都是你信口雌黄罢了。哪怕太宗真如你所说,为美色所惑,也不会容你诞生于世。”崔狻握紧剑柄,“他怎么会留下如此祸患?”
镜湖先生掀开铺在腿上的薄衾:“就因这个。”
衾被之下,镜湖先生的双腿各自向奇怪的方向扭曲,崔狻作为习武之人,一眼便知这双腿经脉尽断,骨骼粉碎,此生都绝无站立的可能。
“一个药石罔效的瘸子,纵有通天本领,如何能做九五至尊?”镜湖先生平静道,“只要能苟延残喘,就已是万幸。何况归海将军死时,章华公主尚不知自己有身孕,受太宗宠幸后九月,方诞下我。我究竟姓归海还是姓贺,连太宗也不知。”
崔狻冷笑道:“先生不仅精于机关术,也善于讲故事。不过故事便是故事,没有凭证。”
“镜湖居大殿之上,六天香风四字,便是太宗御笔所书。”
崔狻一怔,终于明白那四个字的笔迹为何似曾相识。崔家有太宗御赐的墨宝,运笔与那匾额如出一辙。
镜湖先生道:“如何?太宗亲手留下的前朝遗族,在郎君眼中依然是必杀之人么?”
崔狻吐了口气,收剑入鞘:“今日我姑且信先生之言,但若他日先生妄图对崔谢二姓不利,哪怕先生是谢九龄的师父,我也不吝挥刀相向。”
“我会记下的。”镜湖先生道,“郎君如此看重九郎,放他下山我也算能安心了。但郎君实在不该怀疑九郎的用心,他不是我的傀儡,不是听我之命,去迷惑郎君的。”
崔狻摩挲着刀柄:“那他为何要想方设法亲近我?难不成看重我是崔家的孙子,背后有祖父撑腰?”
“郎君是崔太师的嫡次孙,头上还有位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的兄长,若是为了联合崔家,何不直接找上令兄?”
崔狻皱起眉头:“先生为何知道?”
“九郎的房中,”镜湖先生说着边笑起来,“九郎的房中除去机关术的典籍,全是郎君的讯息,生辰爱好无所不有,连和太傅的家书也时常问起郎君的近况。他对郎君牵肠挂肚,只因认定郎君是大丈夫,会有一番作为。”
“希望郎君万莫辜负他。”
崔狻愣愣道:“他的卧房在哪?”
“东厢便是。”镜湖先生道,“对了,还请郎君帮我捡一下衾被。别让那两个孩子看到我这副样子,会吓到他们。”
崔狻替他捡起衾被,盖在膝上,抱拳道:“我先走了。”
他大步流星闯入东厢谢九龄房中,一开门便见桌案上的书简堆积成山,摇摇欲坠。他抽出几本机关术的典籍丢到一边,剩下的全是谢九龄自己的笔记。
他随意翻开一本,自己的姓名生辰籍贯赫然在册,连爱用三尺二寸长的刀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散脂大将手中所持的陌刀,按照比例来说,便相当于人手中三尺二寸。
而且散脂大将的腰腹腿脚比例,也与自己如出一辙,这么一想,竟是对比着他崔狻量身而制的。
他不由嘀咕道:“但是我有那么丑么?”
他心不在焉地将谢九龄记下的、关于他的零零碎碎翻过一遍,又对画缸伸出毒手。缸中的画轴只有几卷是机甲的结构草图,剩下的全是人像,从蓬乱的头发来看,都是他崔狻。
但是——
他看着画中人糊成一团浓墨的口鼻,又叹了一声:“我真的有这么丑么?”
他正想找面镜子照照,背后的房门又被人推开,谢九龄疑惑道:“你那么久不回去,怎么在我房中?”
“你粥吃完了?”崔狻挠了挠下巴,拿起一幅画像,“谢珠郎,我在你眼中,就是青面獠牙,獐头鼠目?”
谢九龄蹙眉道:“你怎能擅自翻动甲师的画作?若是损毁草图,岂不是让我的心血付之东流?”
崔狻躲过他抢画的手,顺势将他拦住免得他撞上桌案,口中不依不饶道:“谢珠郎,你该不会——画不了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