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头发像狮子的少年,也拥有狻猊似的气概,不怒自威。安王只是看着他,就回想起少年时奋勇杀敌的爽快。
可惜这头猛兽下得舷梯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能拿块旃檀来么?我的甲师嫌弃舷梯上都是海水,不肯出来。”
安王无动于衷:“郎君,你是何人?为何擅自闯入战场?”
“我叫崔狻。”少年挠了挠鼻子,顿时从猛兽变作家猫,“我说不清来意,还是要留在甲士舱里的那厮来说。你们能不能快拿毯子来?”
安王只得吩咐左右侍卫上前为舷梯铺上油布,虽然不是对方索要的昂贵织物,但也能遮盖积水。名唤崔狻的少年见状返身跑回驾驶舱门口,和舱内的人比划着争执起来。
几个回合之后,崔狻败下阵来,啐了一口,将背后转向舱门,弯下腰来。
等候在码头的东郡众将,眼睁睁看着双绫罗包裹的手臂从舱门中伸出,慵懒地搭在崔狻肩头。那姿态如同春闺中的女儿拥抱情郎,在这杀气四起的水上沙场中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但崔狻最终背出来的是个男人,即使他面如傅粉,也绝不是柔弱女郎。
安王的近侍嘀咕道:“圣人这是支援了我们一队——优伶歌伎?”
轻裘缓带的男人怡然自得地撑开纸伞,罩在崔狻头顶,遮去零星的江南春雨。由崔狻背着走下舷梯,他才小心翼翼地踩在濡湿但干净的砖石上,慢条斯理收起伞来,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安王殿下罢。”
“你又是?”
“下官璇玑中郎将谢九龄,奉诏率领神机营前来支援。”
安王皱起眉:“神机营?”
谢九龄微笑道:“神机营建立不过半年,殿下不知是正常的。神机营专为抗衡强劲机甲而来,若殿下还有什么疑惑,圣人的手谕都已解释清楚。”
他从腰间革包内取出谕旨,交到安王手上:“海寇骚扰东三郡边境的情况,下官已经知晓,但有些细节,还需请教殿下和东郡将士——海寇所乘的战船坚逾金铁,但航速极快,对此东郡的甲师可有什么高见?”
安王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将手谕扫过一遍,抚须道:“话不多说,我们这就移步本城的神机坊罢。”
神机坊就设在兵营内,崔狻回到机甲内,只不过走了四五步,就到达了神机坊机关大门之前。他不由得晃了晃神,腿也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谢九龄问他。散脂大将的视窗正反复闪动着寇船的影像,和寇船交火时,散脂大将的灵枢将对方的外观粗略记录下来,现在谢九龄正戴着灵枢带,操纵它回放记录。
崔狻呲牙道:“机甲这玩意的威力真是巨大无穷,人和它完全不能相比。难怪不能做甲士的人,就不能当兵。”
“若是手无寸铁的士兵夹在机甲之间,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自然是不能的了。”谢九龄随声附和道。但那寇船的图像还在反复闪动,崔狻暗道他一定在全神贯注地观摩寇船,没有在意谈话的内容。
谢九龄却突然拍拍他的肩膀:“别神伤了,你现在可是神机营校尉了,正经八百的叱咤沙场。快跟安王进去罢。”
崔狻啧了一声,连忙让散脂大将弯下高高的脊背,钻进神机坊。将散脂大将在坊内停好,随谢九龄走下舷梯,他才有工夫好好打量东郡的神机坊。
东郡素来安稳,少有战乱,因此神机坊年久失修,与京城兵部神机坊远远不可同日而语。在役的甲师也不过六七人,正聚在一处研究草图,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窝。
谢九龄出得舱门,先是用袖子掩口咳了两声,以示坊内积灰过重;接着提起衣袖侧身穿过机甲之间的通路,以免外甲上的泥水玷污他昂贵的双丝绫衣裳。安王余光瞧着他谨慎行动,一声不吭。
他自己整理好衣裳,才开口问道:“诸位可曾发现寇船的什么异处?”
安王清清嗓子:“你们几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长安来的甲术大师。”
谢九龄谦和笑道:“殿下过誉。我只是来协助各位破解海寇战船的。这副草图可否借我一观?”
“我等耗时一月,也只是粗略画出了寇船的架构图。”
谢九龄将那草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脸色转阴:“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