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崔狻的脊背倒也放松了一些。谢九龄把玩着他的扇子,继续说道:“崔郎也跟兵部的甲士苦学了几日,该把甲士的技艺掌握得七七八八了。你只要掌握好距离,剩下的只管当赤手空拳舞剑就好,散脂大将会跟着你的动作行动的。”
崔狻深吸口气,将双手平放到甲士座上,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我知道了,一会只要还像训练时那样砍靶子就好了?”
“嗯,很简单罢?”谢九龄凑过身来。
他身上不知挂着什么香囊,甜香直往崔狻鼻孔里钻。后者不自在地推开他:“热死了,别离我这么近。”
谢九龄轻轻一哂,正要开口说话,神机坊的大门却忽然洞开,羽林千牛二卫列队而入,将千岁冰围起的工坊团团包围。
从侍卫仪仗后抬出的,便是天子的步辇。
有宫女在步辇后侧高举宝扇,她们身着浅绯色的宫装,在堆满乌沉沉铁石的神机坊中显得格外鲜妍悦目,让崔狻挪不开眼睛。
“怎么?崔郎看中了哪位侍儿,连眼都直了?”
崔狻咂舌道:“哪个都比你好看。”
“再好看也要有命看下去才好,圣驾到来,我们还是赶紧跪罢。”谢九龄不知怎么的语气就冷了下来,边说边将灵枢带系在眼前,几息之间,甲士舱内的发机和视窗都亮了起来。
崔狻深吸口气,用嘴叼着力枢带将右手也绑起来。
天子已在王庭芝平日坐的那张高椅上落座,随行的内侍和兵部官吏依照品级在两侧侍立。崔狻转动手边的发机,让机甲弯下腰去,自己也做出屈膝的动作。他全身都被力枢带包裹,一举一动都会及时传给力枢,散脂大将于是也同时伏倒在地。
天子微抬右手叫他们平身,王庭芝的声音也很快在甲士舱内响起:“谢侍郎、崔侍卫,请罢。”
崔狻手指发抖,战战兢兢举起刀向面前的靶子劈去。随着靶具依次在刀下断裂,天子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稳住下盘,转向最后一张靶子。
但他手中机关长刀还未举起,谢九龄就张口喝道:“小心背后来袭。”与此同时,崔狻也听到了在散脂大将背后响起的沉重脚步声。他手比心快,上身侧转,右手向后斜劈,左手操纵发机,以散脂大将的副臂封住来者的脚步。
从视窗的边缘,他看到袭击散脂大将的也是一尊人形机甲,赤手空拳。后者被他如此封锁,一时怔住,竟然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崔狻这一刀顿时砍下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只能硬生生卡在半空。谁知他这一犹豫,对方却突然挥起双拳,毫无遮掩地向散脂大将的头颅挥来。崔狻以左足为支点,右足踏地,向后仰过去。
他并没有退出战圈,只是堪堪避过对方的拳头,就借助左足的力量挺身向上,以刀锋斩向这尊机甲的头颅。
眼见它就要“人头落地”,散脂大将的灵枢和视窗却倏地熄灭了。崔狻疑惑不解地看向谢九龄,后者戴着灵枢带,安然躺在甲士座里。
“喂,你这厮不会又睡着了罢?”崔狻瞥见天子面色阴沉地站起身来,心知不好,连忙去推谢九龄。
谢九龄用扇子将他的手挡住,轻描淡写道:“既然只是御前献艺,点到即止。这名甲士在你手底下走不过一招,也没有取你性命的本领,何必赶尽杀绝?何况……”
崔狻咂舌道:“何况什么?”
谢九龄没有回答,倒是王庭芝问道:“谢侍郎,圣人问你,可是散脂大将的灵枢停止运作了?”
“请王尚书代为禀报,散脂大将运行无碍,是我擅自关闭了灵枢。”谢九龄笑道,“我与崔郎这便出舱面圣。”
崔狻被他拉着站到天子面前,九五之尊神色不虞,但开口还算平静:“珠郎,方才散脂大将果真是由你与崔二郎驾驭的么?”
“圣人,臣自然不敢弄虚作假,散脂大将甲士舱内并无第三人,王尚书与其他甲师皆为佐证。”谢九龄觑他一眼,慢声说道,“臣不懂武艺,崔郎没有灵识,因此这台散脂大将是由我二人联手驾驭。”
天子嘴角微动:“若是如你所言,日后崔二郎这样没有灵识的武将,也当真可以做甲士了?”
谢九龄含笑道:“圣人所言极是。像崔郎这样的将才,再也不会宝剑封于尘匣,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天子沉吟良久,方才问道:“崔二郎一招制敌,身形敏捷,确实武艺高强。可是为何你二人突然停住动作,不给予对手致命一击?这一台突然出现的机甲又是何人驾驭?”
“圣人,这尊机甲今早就停在神机坊内,臣当时以为坊中正在建造的机甲,就没有留意。这一番打斗,确实在臣意料之外。”谢九龄抿唇笑道,“所以个中缘由,恐怕还要请教这名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