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摔倒,你是个需要人伺候的主,自己在这儿能行么?你看看,你连换洗衣裳都没带进来。”崔狻清清嗓子。
谢九龄朝他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我知道你会帮我拿进来的。”
崔狻拨开他的手:“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谢九龄明知故问道,“要不我帮你脱了罢?”
他一边说一边摸到崔狻的衣襟,扯开了领口的系带。
可惜小祖宗并不会伺候人宽衣,不仅没有解开他的衣裳,还不小心越解越乱。
崔狻眼睁睁看着那系带被扯成了死结,哭笑不得,旖旎心思都散了:“行了行了,别解了,我不和你一起洗了。”
“真可惜。不过下游还有别人用水,我们确实不能随心所欲。”谢九龄顺势在他右脸啄了一下,“等我洗完出来,你再下水罢。”
崔狻作正人君子状:“我本来就是帮你拿衣裳而已,是你自己想多了。”
他说着挽起袖子,在池边蹲下来,捞起谢九龄漂在水里的发丝,仔细地抹上皂角:“好久没有这么悠闲地休息了,连着几个月打仗,现在回想起来在金吾卫混吃等死的日子,好像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我也觉得在镜湖山修行的日子很遥远了。”谢九龄应和道,“许久没能好好休沐了,现在歇下来才发觉有点累了。”
“你太虚弱了,应该每天跟着甲士操练。”崔狻嗤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了下来。蓬莱汤的屋顶没有封闭,仰头可见浩瀚星河,如白练悬空。崔狻算算时间,谢九龄已经泡了一个时辰,硬是将他从水里拉出来,赶他到旁边的玉榻上躺着晾头发。
因为池中的温泉一直在流动,谢九龄洗了那么久,池水依然清澈洁净。崔狻自然也不挑,脱掉衣裳就跳进了水里。
行军途中谢九龄尚未“好好休沐”,崔狻就更是没彻头彻尾地洗过热水澡了,多半是跳进河里搓洗一顿充数,此时泡在热泉中,只觉身心舒畅,忍不出长出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清脆铃声,池中也有碗碟顺水漂了进来。他低头一看,便是宫宴上几道打头的小菜,样样赏心悦目,更有翠绿的美酒盛在玉盏中,一并漂浮在水面,伸伸手就能够到。
是尚食局来送御赐的菜肴,竟然用水流送进来,心思巧妙极了。崔狻懒洋洋地勾了一杯酒,啜了几口,感慨道:“什么都不用干,只管享受,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不过是赐浴华清宫,赏了几道御膳罢了,这只是开头,凭我们的功勋,以后还有更意想不到的好日子呢。”谢九龄坐在榻上打着扇子,“到时候只怕你都要吃腻了山珍海味,泡腻了华清宫的温泉。”
“我看未必,这种日子就算天天过,也不一定会腻。”
“小狮子想一直泡在华清宫么?”
崔狻想了想,回道:“要是金吾卫的崔狻,大概会这么想。”
“神机营的崔狻怎么想?”谢九龄披着及地的罗巾,赤着脚,踩着汉白玉砖走到池边来,“你想永远在长安享受荣华富贵么?”
“那可不成,我可不想醉生梦死地泡软了我的骨头。”崔狻侧过身来,拉住他的手,“我好不容易上了战场,还没当够将军,没杀够敌人,还不想早早退隐。”
谢九龄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头:“不愧是我的小狮子。”
“怎么问我这个,难道你不想继续陪我征战了?”
“今日圣人用升官的事敲打两位皇子,坚持要给我们行冠礼册封三品大员。但我身兼兵部侍郎的文职,要是升到三品以上,少说是六部尚书,责任重大,恐怕不能随意离京了。我担心圣人顺势将神机营扣在京城,当作亲兵防身。”
“你们读书人心思真多。升不升官能惹出这么多问题。静王和诚王也奇怪得很,一个要提拔我,一个要提拔你,这有什么好争的?”
“这不奇怪,诚王素来骄傲,不喜欢文官,看我不顺眼罢了。倒是静王想把我留在兵部专门修造机甲,还想离间你我。”谢九龄道,“崔家大娘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们崔家注定追随储君,所以静王试图打压你,而拉拢我,有了我和阿耶的支持,他才有资格与太子一争高下。现在想来,春猎时给你下药的,很有可能就是静王。”
“是啊,我也听出了那么点意思,不过他肯定没想到,没想到他倒成了我们的月老罢。倒是多亏了他,我们比谁都亲密无间了。”崔狻懒洋洋地伸手勾住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这就是天意,所以我们谁也不能离开谁,只要你想,我就一直和你并肩南征北战。”谢九龄笑道,“靖王作乱尚未平定,南遂也尚有残余军力,我们还有机会向圣人请战。”
“我只怕你到时候觉得太苦太累,想抛下我回长安,当个尚书,锦衣玉食地享清福。”崔狻嘟哝道。
“不能和你分享的锦衣玉食、功名利禄,都没有意义。”谢九龄郑重其事道,“你是我的英雄,我是你的剑,只要你不丢弃我,我怎么会离你而去?”
崔狻得意洋洋道:“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这柄宝剑?你一心一意地就陪着我罢。”
“任凭驱使。”
崔狻从水里站起身来,将他圈在怀里:“但是我也舍不得让你永远风尘苦旅,等我们七老八十,我拿不动剑,你也没力气造机甲了,我们就跟圣人说,一起住到华清宫来逍遥度日。”
不知是泉水的映射,抑或是浩渺星河的倒影,他从谢九龄的双瞳中看得到粼粼波光。
“一言为定。”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