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似一座堤坝，主体由雷击木制成，构造极其简单。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它拦截水流的部分装有机关，形似吊门，可以自由开关。

晏云从心思一转，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你们在金川各支流上安装这种机关，就可以自由操纵河水的流向，还可以阻拦流水，将所有雨水都蓄在此处。届时只要派善于攀岩的白虎夷放风，一见我们进山，就将那个方向的机关打开，放出****的洪水。”

谢九龄笑眯眯道：“阁下聪慧过人。先前我们就是这样，向烽城方位放出部分蓄水，乘轻舟一路顺流而下，攻入烽城。说起来还要感谢阁下攻打我大逢东郡时，带来的那种战船呢。”

“此话怎讲？”

“从前阁下使用过雷击木战船，直接用船体的雷击木发出雷电，当做燃料供灵枢运作。所以战船上不需要承载沉重的燃料，航速极快。”谢九龄道，“受阁下启发，我也造了种战船，以流水的力量驱动灵枢，船体只用长青木，因此重量极轻。如此一来，我们乘着战船，随洪水而下，就可一日千里，直取烽城。”

“先是突袭烽城，不急于求胜，只掳走天子，诱使大遂带兵进山，这是第一步；”晏云从冷声道，“派出白虎夷制造混乱，迫使我们站成不易疏散的阵型，甚至进入河道，再决堤泄洪，这是第二步；趁我孤立无援，以二对一，将睚眦损毁，这是最后一步。

“区区一战，使大遂痛失大量兵力，更失去最强大的一尊太极机甲。从今日开始，大遂至少需要五年休养生息，无力再与北逢争锋。想得出如此环环相扣的计划，你的心计未免也太深了。”

他冷眼看着谢九龄，后者却轻描淡写道：“过奖过奖。其实突袭烽城也好，水淹大军也好，都是我家崔将军的功劳。在下只负责设计、修造他需要的机关，助他实现设想，做他的剑，随他披荆斩棘罢了。”

“古时关羽也曾水淹七军，自古兵家对流水做文章的大有人在，只能怪你太不小心。”崔狻嗤道。

“是么，我只当你是有勇无谋，一切听璇玑将军命令。看来你行军作战的本领也不可小觑？”晏云从看向崔狻，自嘲道，“一个技艺高超的甲师，一个武艺不俗的甲士，还熟读兵法，你们双剑合璧，难怪连我都败下阵来。”

崔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谢九龄却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阁下的问题都问完了，就该我问了罢？阁下应该明白，此时将一切坦白相告，或许能换个痛快的死法。”

晏云从收回停留在堤坝机关上的目光：“你要问什么？”

谢九龄抿抿唇，低声道：“南遂的机甲使用雷击木为动力，想来南遂定有什么地方盛产雷击木，我想知道它在哪。”

晏云从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一怔：“你不问大遂的军力布防图、不刺探朝廷辛密，却问雷击木？”他顿了顿，勾起唇角冷笑道，“说来雷击木产于南国深山，在北逢产量极少，偏又是机甲必需的木材，难怪你想要知道。”

“北逢虽然少产雷击木，却也足够使用。”谢九龄施施然道，“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先父遗训，大逢境内长青木、雷击木分布的步舆图，只有身为皇帝的家兄一人掌握。我委实不知情。”

谢九龄注视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才若无其事道：“那也便罢了。我还想知道，此前大逢南郡与南遂交战了几十年，却从未成功攻破南遂防线，是因为和阁下有约定么？”

晏云从满不在乎道：“你是想问，北逢的靖南王是否里通外敌，与我暗中约定，作出效忠朝廷的样子给北逢皇帝看罢？靖王已经公然造反，而我落入你手，事到如今，这个答案还有价值么？”

“有。”谢九龄不假思索地回答。

晏云从却突然放声大笑：“你问，我就要告诉你么？横竖都是一死，有些话却是宁死也不能说的。”

崔狻火冒三丈：“放心，马上就让你断气。”

谢九龄扯了扯他的衣袖，打断他的话：“小狮子，稍安勿躁，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南遂攻打东郡时所用的战船，出自谁手？几个月来，我发现它与南遂常用的机甲构造方式大不相同。”

晏云从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然出自大遂兵部的甲师之手，只不过……”他低笑一声，“被你看出来了，他们只负责修造而已。死到临头也不必瞒你，设计战船的，是我。”

谢九龄敛起笑容，正色道：“第一次遭遇雷击木战船时，我就知道，世间若有人能与我为敌，便只有设计这战船的人。”他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若你还有机会活下去，我们定然终生相争。只可惜，阁下的性命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崔狻不满道：“你和他演什么英雄惜英雄？行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把他交给白虎夷，咱们就该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了。”

“怎么，难不成你对我一见如故，打算放我生路了？”晏云从好笑道。

谢九龄云淡风轻道：“我不过惋惜阁下的才能。但以阁下的心性，注定不能为我所用。既是敌人，自然不可放虎归山，抱歉，阁下注定要葬身在此时此地。”

晏云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也不意外，放松地靠在栏杆上。白江寨的寨主见他们交谈完毕，便带着其他寨主走上前来：“我们按照约定，提供材料和人手，和你们一起打赢了南遂。现在他的人头应当归我们了罢？”

“自然。”谢九龄爽快道。神机营的人马上退到笼子后面，把空地让给了白夷。

白江寨寨主叫来寨中所有与南遂敏王直接交手过的勇士，让他们依次确认晏云从的身份，排在最后一位的就是与他“朝夕相伴”了很长时间的冉火都则。

四目相交，谁也没有作声。冉火都则用黑琉璃似的眼睛看了他很久，才对寨主点了点头。

聚集在村落中的几十名寨主一齐登上高台，齐声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语调凝重又肃穆。和神机营一起站在囚笼背后的一名白夷小姑娘低声说：“寨主说，十几年来，白虎夷退居小金川，但从未忘记过死在南遂屠刀下的兄弟姊妹。我们的血海深仇即将得报。”

她吸了口气，又说：“白江寨邀请小金川七十二寨的所有男女老少，下月初一齐聚白江寨，那时他们会燃起盛大的篝火，当众处死晏云从，以慰藉所有死去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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