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崔狻脖子一紧，忙道：“阿木依莎，告诉她，我有情人了。”

阿木依莎转述了他的话，那少女却不依不饶道：“那位情人在哪呢？我们白夷的情人，要一生一世形影不离，好像自己的眼睛和手指，片刻也不能离身。”

周围的人附和着她起哄，崔狻

不知怎的，一股热血冲上脑袋，捞过谢九龄就亲了下去。

只是双唇相接，他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听不见四周的嘈杂，看不见跃动的火光。他只感觉得到，谢九龄的双臂攀住他的肩膀，他亦将谢九龄拥入怀中，毫无间隙，仿佛生来就是一体。

分开时，他也只看得见谢九龄点漆似的眼，那双瞳之中倒映着一抹金色，不知是星，是月，是篝火，抑或是他崔狻。

第二个吻，是谢九龄踮起脚来主动触到他的嘴唇，像火星落在松脂上，顷刻间烧成不灭的野火，仿佛将彼此焚烧殆尽、吞吃入腹也不能餍足。

待四肢都烧熔，再也站立不稳，他们才稍稍分开。这时人们的高声叫喊才猛然刺入耳中，让他感觉双耳生疼。

不知是因为跳舞，还是因为离篝火太近，他浑身发烫——谢九龄也一样，满面绯红，脸颊的热度透过崔狻的指尖不断传来。

阿木依莎蹦蹦跳跳地端着两碗酒，跑到他们面前，示意他们喝下去。崔狻虽然不懂碗里是什么酒，但大约猜到是白夷定情的礼节，接过了酒碗就要饮下。

银碗刚碰到唇边，谢九龄的手腕却横在了他面前。崔狻本以为他是要阻止自己饮酒，可下一瞬，谢九龄端着酒碗钩住了他的小臂，将饮了半碗的残酒递到他面前。

崔狻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新婚夫妇喝合卺酒的姿势。

他将手中酒喝下一半，同样递到谢九龄唇边，自己则低下头去，将谢九龄喝剩的酒一饮而尽。

“小狮子。”谢九龄笑着叫了他一声。

崔狻低下头注视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阿木依莎却兴致勃勃地收起他们用过的银碗，向周围聚拢的人群展示空碗。

白夷人发出阵阵愉快的笑声，连年迈的白夷族长都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用彝语说了几句吉祥话。

崔狻不懂她说了什么，但话音刚落，阿木依莎为首的一伙年轻姑娘，就将谢九龄扯走，带着他走向族长的碉楼。

“喂，你们做什么！”崔狻急道。

谢九龄也茫然无措：“这是怎么了？”

阿木依莎回头笑道：“放心，不是要拆散你们。但在白虎夷的寨子里，有情人必须得通过考验。”

紧接着白夷少年们也一拥而上，在崔狻手里塞了长刀，还在他头上扣了顶扎染花布的帽子。纵使崔狻是个训练有素的将军，也打不过这么多白虎夷的战士，最终被他们推着到了碉楼脚下。

黝黑的白虎夷青年对他笑出一口白牙，指了指巍峨的碉楼，作了个爬的姿势。

是叫他爬碉楼？

见他迟迟不动弹，另一个白虎夷青年大笑着徒手爬上碉楼，爬到一楼的窗户处，又跳了下来，比划着示意他也爬。

白虎夷的碉楼高达十丈，和四象机甲差不多，楼体笔直有如断崖，实在不是用来徒手攀爬的东西。但白虎夷少年们灵活得像是猿猴，在崔狻犹豫的时候，已经有一男一女敏捷地爬上了二楼，壁虎似的挂在那儿回头看他。

阿木依莎从三楼的窗户探出身来：“爬上来呀，快呀！如果不赶紧爬上来，就要被别人抢先了。”

崔狻疑惑道：“什么意思？”

阿木依莎扯着嗓子喊道：“喝完六合葵酒之后，一个要上碉楼，另一个要爬上碉楼，才能在一起。如果有别人更快上楼，楼上的那个就可以重新选择情人啦。”

崔狻大吃一惊，连忙挽起袖子，蹬住碉楼表面突出的石片，奋力向上爬。

但他哪里比得过爬惯了碉楼的白夷人，眼看就有白夷少年越过他去，蹭蹭蹭爬上了三楼。

底下的白夷人哈哈大笑，那名少年也低下头来对他挤眉弄眼。崔狻气结，朝楼上喊道：“谢九郎！你要是敢选别人，我一定和你没完！”

谢九龄出现在阿木依莎身边，兴致盎然道：“原来如此，星回节挺有趣的嘛。”

该死的，他竟然还对窗户边挂着的那个少年人笑了笑。

崔狻咬咬牙，使劲往上爬，汗流进眼睛都来不及擦。好容易爬到三楼，窗边已经挂着好几个男男女女了，他心里一急，伸手抓窗棂时，手心一滑，竟然没有抓住，就要向后仰去。

电光石火之间，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谢九龄探出窗来，双手拉住了他。

崔狻连忙用另一只手抓紧窗子，一个鹞子翻身钻进了窗户，将那群好事的青年都甩在身后。

他喘了几口气，啐道：“你们这个星回节，究竟是定情还是杀人？”

阿木依莎促狭地笑了笑：“只要能翻过这样高的碉楼，世间就再没有别的事能分开你们了，情人就是要这样才行。记得把帽子挂在窗外！”说完也不等他们开口，就跳出窗外，带着那群少年人爬了下去。

崔狻一头雾水地将布帽挂在窗上，碉楼下看热闹的人们顿时炸开了锅，边笑边手舞足蹈。

谢九龄沉吟道：“这大概是白虎夷的走婚仪式罢。把帽子挂在窗棂上，就说明碉楼的主人已经有情人了，让别人不要来打扰。”

崔狻懵了半天，才笑出声来，坐倒在地砖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我很开心。”谢九龄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崔狻哼道：“你就幸灾乐祸罢。得亏是让我来爬，换成是你，连一楼都爬不到。”

“幸亏你爬上来了。”谢九龄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疼么？”

因为爬得急，他的手被粗砾的石片划出几道口子，冒出血丝。崔狻动了动手指：“不算什么，只要你没被人抢走就好。”

谢九龄对他笑笑，低下头轻轻啄吻他手上的伤口：“就算有人抢先到来，这扇窗也只为你而开，不是么？伸向我的手再多，我也只会握住你的。”

“……我也是。”

火光跃动，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嚷，不知是哪个少年也在爬心爱之人所在的碉楼。但他们已经无暇去在意，崔狻抬起手，将这一切都关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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