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沉虹却道：“一会儿为师就走了。”

区百川大惊失色：“你要到哪去？”

“回镜湖山。”归海沉虹平心静气道，“我已经亲眼看到你安全无虞地抵达平阳，可以安心了。为了你，为师两次破戒下山，已经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实在不宜再拖延下去。”

“师父不能……留下来陪我么？”

归海沉虹叹道：“傻孩子，如果为师留下来，不就是在襄助神机营，襄助逢朝？我答应过我的母亲，此生绝不出仕。”

“可是师父的才学，真的要永远封在深山中么？当今天子需要您，不会为难您。只要您肯出山，一定能平步青云，为官作宰。您是镜湖先生啊，您真的甘心青灯古佛……”

归海沉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世间‘镜湖先生’的作品，多半是你和九郎修造的。所以近年世人赞誉追捧的‘镜湖先生’，其实是你和九郎，不是我。我不过恰巧是沈鸿羽的弟子，徒有虚名罢了。”

“世人不认识真正的您，但我和师兄认识。您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神机师。”

“是也好，不是也罢。为师绝不会出山。”

区百川嗫嚅道：“我只是希望师父能一直陪着我，我们一起攻克南遂，平定靖王，世间再也没有征伐，我们就可以回到镜湖山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有你和九郎就够了。”

“可是我知道，您还会许多我和师兄都做不出的机关，我小的时候您给我看过。”

“那时我还年轻，也确实不甘寂寞，不理解母亲的苦心，幻想有朝一日可以下山一展宏图。所以我才会拜访相国寺，收九郎为徒。”归海沉虹轻声道，“但是十几年来，与佛经为伴，看着你们长大，我也想通了许多道理。我年轻时修造的那些机关，大部分已经销毁。有生之年，我也不会再次施展神机术。”

“师父，我不懂。”区百川迷惑不解道，“在豫章时，刺史说为了天下人求我。我想天下的百姓，都需要师父的才学，只有您能为他们带来清平盛世。”

归海沉虹笑道：“我现在讲给你听，你也不会懂。菩萨低眉，俯视众生，却不会出手救助所有苦难，难道是因为菩萨心中没有慈悲么？”

他抚摸着区百川的脸庞，自言自语道：“菩萨也有力不能及的事，何况神佛现世，度尽世间诸苦，却未必是好事。”

区百川垂首沉默半晌，才从嗓子里面挤出低哑的声音：“师父，近一年来，我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没见过的事。我发现……”

“嗯？”

区百川攥住他的衣袍下摆，将那洁白的衣裳捏出条条皱痕：“有很多人，需要我。不止是神机营，不止是豫章人……我需要为他们做点什么，即使我是个巧师。”

“为师明白，许多唯有你才能做的事，还在等着你去完成。”归海沉虹轻声笑道，“这是你的大道。”

“师父，我……”

归海沉虹打断他的话：“作为教授你巧术的师父，我已经认可你寻得大道，可以出徒。但接下来的路只有你自己才能走，为师的腿不好，不能陪你一起走，只能目送你远去。”

“等我做完要做的事，就回到镜湖山去。”

“为师记下了。”归海沉虹正色道，“去罢，去走你要走的路。为师会一直看着你，你走多远，为师就看多远。”

区百川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衣裾，深深跪伏下去。

“弟子领命。”

他脚步虚浮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问：“师父，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你去忙罢。为师既然能从镜湖山到豫章，自然也能从南郡回镜湖山。”归海沉虹对他笑笑，“石中滑索的密道四通八达，不止豫章的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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