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亚走近他,兰波没有半点反应。他触碰他,顺利把他抱在怀里,怀中人脸颊潮红,嘴唇发白起皮,双臂无力地垂落。这是个仲夏夜一样使人迷醉的少年,被寒潮侵袭,迎来了他的凋谢。
赶在黎明之前,犯罪嫌疑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得把受害者抱出了警察局。
兰波从柔软的大床上醒过来后,山顶庄园又有一阵鸡飞狗跳。他歇斯底里的声音从二楼传出来,这座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充耳不闻,他们忙自己的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兰波病得非常严重,他嗓音沙哑如同喉咙里塞满沙砾,咳嗽不断,时不时发烧。乔治亚命人妥帖地照顾兰波,他在庄园时,通常也会守着兰波。仆人总喜欢私下谈论这对继父子之间的关系,庄园里的老人说从没见过葛林若先生对谁如此上心。
然而,等兰波能下床活动了,他再次失踪,毫无预兆,这次是被乔治亚锁进了地下室。
当乔治亚拉着他进入那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时,兰波就知道乔治亚想驯养他。门被锁好,楼梯上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光与声音被吞没,黑暗和寂静中只剩下他自己。呼吸声由微不可闻到震动心神,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他昏睡然后醒来,继续昏睡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在这种环境里,他的时间知觉完全混乱,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时间不再有阶段性的尽头,对未来的希望也就变得渺茫,最终变质成无尽时光里的煎熬和绝望。他感到窒息般的痛苦,渐渐地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他自说自话,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用指甲在墙壁上抠划,直到满手鲜血。
几十年之前就有科学家做过感觉剥离实验,做法是把志愿者关进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黑屋里,观察并记录他们的反应。
兰波听说过这个实验,但了解实验原理并不能让他从这种折磨里解脱出来。他的生理和心理都在崩溃的边缘,他需要接触人,需要交谈,他不想待在这个房间里,他快要疯了,他甚至开始期待乔治亚的到来。
“外面下雪了吗?”兰波别扭地问再次前来的乔治亚,他还在竭力痛恨这个男人,可他真的需要他。
兰波这样的态度没有让乔治亚满意,他继续把他关在地下室里,直到兰波向他求饶。
“我请求您的宽恕,放我出去吧。”兰波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生怕说错什么话惹乔治亚不高兴,他长时间不曾跟人交谈,吐字有些笨拙。
乔治亚坐在椅子上,朝兰波招招手,兰波飞快地跑到他脚边,半跪半蹲,趴在他膝上,像一条衷心的狗。
他抚摸他黑色的卷发,发尾过肩,模糊了兰波的性别。他把兰波从地上拽起来,暴力地勒紧兰波的腰肢,额头蹭这兰波的脸颊,仿佛要把兰波的脸皮揉下来,他脸上显露出一种恐怖的痴迷。
“够了,够了……接下来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的,我亲爱的兰波。”他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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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关在地下室给兰波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他患上社交恐惧症,只待在自己房间里,连面对仆人都显得很紧张。他睡觉时全部蜷缩在被子里,那种感觉就像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
他不是没有问过母亲在哪里,每当他提到这个话题,乔治亚总会告诉他,薇拉在疗养院里,过得很好。
兰波不信,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在寻找机会。
冬日的某个深夜,大雪,兰波缩在被子里。窗玻璃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兰波猛地睁开眼,他赤脚踩在地上,拉开窗帘。
安迪裹得像只北极熊,站在雪地里朝兰波挥手,刚才就是他用雪球砸窗户。
兰波迅速套上大衣,穿好靴子。他推门,门被锁了;开窗,窗焊死了。他挥手让安迪离窗户远一点,然后他打开灯,暖黄的灯光使卧室里的陈设变得清晰,雪地被映亮,安迪年轻的面容也蒙上一层薄薄的光。
现在没有什么需要遮掩了,兰波举起椅子,朝玻璃砸去。
碎裂声杀死了这个温柔的雪夜,玻璃碎片从二楼坠下,纷纷然如陨落的星辰,陷在雪地里。
兰波决绝地从窗口一跃而下,碎玻璃割伤了他的下巴,血一滴接一滴染红松软的雪地。安迪将兰波拉起来,他们顺着安迪来时的脚印奔跑,安迪把自己家的车开出来了,就停在庄园的铁门外。
两个少年牵着手在雪地里奔跑,迎着寒风与纷纷扬扬的雪花,口鼻呼出水汽凝结成白雾。
安迪边跑边说:“居伊那小子有事,没来。”
“谢谢你。”兰波哽咽着说。
他们身后,那座庞大的建筑在一瞬间灯光大盛,每个窗口都射出光芒,暴露出越狱者的踪迹。
兰波回头,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口,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兰波知道那是乔治亚,乔治亚正静静地望着兰波逃离的背影。
兰波忽然停下来,安迪不明白兰波怎么不跑了,他在一旁焦急地催促他。兰波转身,他抬起手,朝门口那人竖起中指。
少年们一起笑了,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此时,松林静默,风雪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