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官得到应允,推门进入办公室。
室内有些暗,没有开灯,好像还有点潮湿,人一走进去空气里弥散的水汽就迫不及待地糊上来,咬住颈侧赤裸的汗毛,然而现在是亚瑟堡最为干燥的冬季,夏秋活跃的水汽都冻成了冰渣。室内只是冷,让人联想到湿。
凯文迪许埋头桌案,近卫官进来也没有停笔。
钢笔头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近卫官抱着一叠纸质材料,抽出一只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
“长官,”沙沙声还在继续,近卫官沉声说:“军情处交上来的文件。”
“放桌上吧。”凯文迪许保持着正常的工作模式。
“A国的消息,关于……葛林若先生。”近卫官拿起那叠文件最上面的一份,单独递给凯文迪许。
他停下笔却没有接那份文件,薄薄的两三张白纸是坟墓里爬出来的阴魂,他的爱人被埋在地面六英尺之下,怎么还会有消息?
作为一个长官,凯文迪许要照顾到下属的感受,所以他必须作出回应。
“拿走。”他低着头说话,语气强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就牢牢闭上了嘴。
“葛林若先生他……他怀孕了……”
近卫官今天出奇地不识趣,实际上他有坚持的理由。他在凯文迪许身边任职多年,职责边界模糊,最高执政官的公事私事他都能插上手,凯文迪许渴望在婚后有个孩子,这一点他无比清楚。
婚后凯文迪许曾陪同兰波·葛林若做过身体检查,结果并不乐观,兰波是第三性别,但第三性征不明显,这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很难在自然的情况下孕育下一代。基因合成婴儿已经提上了日程,可惜兰波·葛林若很快就离开了。
几百年前,科学家已经发现人类Y染色体的不稳定性。人类的Y染色体原本拥有1438个基因,在漫长演化过程中绝大部分的基因都丢失掉了,目前只有86个基因幸存,然而Y染色体基因丢失进程还在继续,这意味着,男性性发育过程也将随之不稳定。
有科学研究发现,新生儿出现XXY的新型基因组合;另有社会调查表明,男性怀孕的怪事逐年增加。一个震惊人类社会的事实被揭露——第三性别已经出现了!
他们通常拥有男性的外表,却也拥有孕育生命的潜力,尽管这种潜力因人而异:有些第三性别与男性无异,第三性征发育不明显,生不出孩子;有些第三性别则有与女性相媲美的生育能力,可以自然地孕育、分娩。
那段时间,网上铺天盖地的讨论,有个流行的段子是这样说的:以前渣男老公出轨,要防着情妇的肚子,如今出轨,要注意老公的肚子有没有变大。
一个新性别的出现带给人类的更多是恐慌,传统的两性社会结构再难维系。最开始,第三性别是遭人歧视的,性别基因判定被当局明文禁止,法律规定上还是男女两性。后来,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性别解放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第三性别才渐渐被大众所熟知与接纳。
第三性别是上帝的完美杰作!这是性别解放运动的口号,可是现实中,多数父母是不会选择给自己新生的男婴做第三性别判定的,既有社会残留的守旧观念在作祟,也是因为没有硬性需要。
是男还是第三性别,并不影响实际生活,何必花钱去做什么性别认定呢?
凯文迪许端正地靠在椅背上,胳膊搭着扶手,很大气的坐姿,近卫官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有几分颓废。
“消息从A国传过来几个月了?”他问。
国家管理层级太多,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从基层上来放到最高执政官的办公桌上,往往要三个月的时间。
果不其然,近卫官回答他,“大约三个月。”
三个月,漫长的冬季都要过去了,兰波·葛林若独自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但情况可能比凯文迪许预想的还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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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有一扇窗,窗里有被铁栏圈禁的一小块明蓝的天空,春天就要到了,气温回暖,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兰波塌着腰坐在床上,这是一间狭小的囚室,一张硬床和一张掉漆的桌子就填满了它的内部空间,剩下的就只有水泥的地面和四壁。考虑到他怀有身孕,军方好歹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间,使他能够逃离鱼龙混杂之地的干扰,安心养胎。
然而,这就是全部,没有更好的条件了。他必须忍受寒冷干燥的冬天,站进窗口漏下的一点阳光里晒太阳,他必须皱着眉咽下冰凉粗糙的食物,像往胃里填沙子一样,然后再吐得天昏地暗。
律师见过他很多次,后来孩子在肚子里越来越大,律师也就不再理睬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