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菜点已点选齐备,只等开宴了。
四人已无事需操备,俞锦斓又极善逢迎之事,便命人取来上茶几壶、瓜果若干、以做几人闲聊时润口之物。
只见桌上俞锦斓、晋初升、葛慈三人聊的热络,二公子虽然不甚说话,但脸上带笑,看起来似乎也十分投入。只俞锦清一个人默默无语,端着茶杯如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这俞锦清是极好面子的人,刚刚他陷于囊中羞涩的困窘之境,只一味的慌张,并没觉察出什么,可他如今已从中脱身,脑子松快起来,便察觉出了不对。
之前他见己兄俞锦斓轿马华丽,用度奢靡,心中多是不屑于他这样做派,只骂他身为一方父母官,竟然只一味中饱私囊,枉为读书人。可经刚才之事,他这才发现,除了俞锦斓之外,自己的师长,相好的同窗、乃至提携自己的恩人,都享的是滔天富贵,顿觉心中五味陈杂,出起神来。
桌上聊着的三人中,葛慈是最早发现俞锦清的异状的。他暗自看了二公子一眼,见二公子一边悠然玩着扇子,一边笑望着俞锦清,末了又意味深长的回望了他一眼,心中已是明了,便加深了口中所谈话题。
葛慈所说的是什么,也十分好猜。他们这一桌五个人,不是于朝中为官,就是王侯贵胄,晋初升更是一生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话题扯过来扯过去,无非还是落在了仕途之上。
不过,葛慈一介闲官,自身没什么可说的。俞锦斓虽当朝为官,但所辖的正是他们踏足之地,各种秘辛自不便言说。二公子虽身为王宫贵胄,此行又为官家办事,但他毕竟不算真正的官场之人,只是偶尔协朝廷一些小忙,也不好说些什么。至于晋初生嘛,他虽老道于官场事故,但他毕竟已告老甚久,早没了新鲜事情可讲,倒是俞锦清......他是这几人当中官位最高、入仕最短的,话题中心点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晋初升看俞锦清只一味饮茶,便主动搭话:
“锦清,你入仕也有段日子了,可有什么心得啊?”
俞锦清本来还在纠结,听到晋初升正说在他最为得意的点上,心中大快,一扫怏怏不乐的神色道:
“学生入仕尚短,谈不上有什么见地心得,只单有一意外所获。”说及此处他故意放慢了声调,轻瞥了一眼俞锦斓
“我之前曾以为,这世上贪腐恋权之辈,必出于高官侯爵,可如今我入了仕途。当了监官之差,才发现世事竟然全数相反。不过想来也是这个道理,高官侯爵整日在那天子脚下,当头顶着的就是朝廷洪威,自然不敢作那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的脏事,反倒是那偏远之地的小乡小县,一干道貌岸然之辈,仗着地理偏隅,胡作为非,刮民脂以中饱私囊,贪腐甚多。\"
俞锦清说罢,只觉得心中十分痛快,腹内阴霾一扫而空。可他这段话不仅骂了俞锦斓。更不知不觉当中,捎带着也把晋初升骂了进去。晋初升虽知俞锦清并无指桑骂槐之意,只单骂他哥哥一人,眉头却仍是皱了起来。
晋初升一生都在官场中辗转沉浮,早已熟知个中险恶。他了解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虽极有才学,但为人过于清高,便十分担心他这种个性会致使他屡犯他人禁忌而不自知,到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刚才更是有意问他此事,想测测他的反应。
晋初升虽已大致料到他要说什么,可没想到他能将话说到这样地步。更觉头疼,借机提点道:
“锦清,我知你为人清直,想必圣上也是看中你的为人,才委你按察使司这样的重任,可我们这当朝为官的,多少都有些难处。世上诸多事情,也不是一味僵礼行程便可解决的。你踏入仕途是靠着己身才学,不过,难保你以后于仕途之上没与求他人帮衬的一天,断不可如此不懂通融。”
俞锦清本来觉得自己师长这段话,颇有些不辨黑白的意思,心中十分的不服。刚想再说些什么,忽觉自己手腕处有什么凉凉的,他拿手一摸,才想起自己手上还带着个金镯子。那镯子正是自己中第之前,纯衣侯送予他的信物。
他之前脑子里全是金榜题名的喜悦,新官上任之后又忙于仕途之事,竟将这事忘在了脑后。他摸着那镯子,打定主意等一会儿找个合适时间将其还给纯衣侯。
说来也怪,那手镯的凉度十分宜人,摸在手里只觉得一股凉意由指尖蔓延到脑内。将俞锦清那一脑子急公好义的文人脾气,消了个干净。
且这镯子也让俞锦清忆起了自己曾为官途托纯衣侯帮忙之事。虽当时他打定主意,只限这次逾越,做官之后,定诚守规矩,再不行此类之事。但他身上毕竟已有了黑点,自己也惊觉如今再没什么立场去苛责他人。心中更起了些羞愧之意,连带着觉得晋初升的话也有了几分道理。
晋初升看他低眉顺目脸涨得通红,竟像是被自己说服了一般,心中暗喜他终于开了窍,再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外仆从传话说饭菜已备,可以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