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和艾莎走了,”杜兰特看着他说道,“我需要一个人照顾我的生活。”
苏伊萨看向他的脚,现在它没有套上那双覆满了锁扣的靴子,穿着最普通的缎面鞋。苏伊萨突然注意到了杜兰特堪称寡淡的审美喜好。他之前见过的老爷小姐们,哪怕是用来接触泥巴的靴子也要镶上厚重的蕾丝,缎面要刺绣,还会挂上珠串……但是杜兰特先生,他的衣物上看不见这些东西,至少苏伊萨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其他老爷们爱好的大片奢靡。
“谢谢,是我的荣幸。”苏伊萨没有好奇艾莎小姐和丹尼尔为什么离开了,而唐·杜兰特却留在了这里。他微微躬身,眼前只看得见大片的地板,以及一对小小的鞋尖。
杜兰特抬手:“现在,扶我上楼。”
没有丹尼尔,一切都需要杜兰特来指导,苏伊萨恭顺地靠近沙发椅,弯下腰,好让杜兰特能够撑住他的臂膀。
“不用离那么远。”杜兰特大方地把苏伊萨的手拉了过来,绕到自己腰后,苏伊萨绷着肌肉,任他靠上自己的肩膀。
太近了。苏伊萨尽量放松自己,不去思考他刚刚听到的声响到底是杜兰特的呼吸声还是他一声轻笑。
显然,他对这位老爷的认知是十分匮乏的。他在山上受伤之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也不会觉得依赖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粗野工人是什么有损绅士尊严的事情;下了山,他又不会在众人面前继续依靠他人的肩背。而现在,苏伊萨只能感受到他腰背的温度,和他的手掌比起来稍微低了一些,可是仍然足够灼热到让人手心发汗。
上下楼的楼梯并不好走,至少不够两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人并排走,杜兰特停下来,受伤的那只脚脚尖轻飘飘点在地面,思索片刻,才问道:“你觉得你能背着我走上去吗?稳妥地走。”
苏伊萨这才抬头仔细考量。这间屋子原本只是让杜兰特和艾莎暂居歇脚用的,并不宽阔,楼梯也不长,阶梯微高,略窄。
“我没有问题。”苏伊萨答道,“但我想我们需要先试试看,木质楼梯不一定能在一级承受住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杜兰特嗯了一声:“那就试试吧。”
于是苏伊萨就在他身前蹲下,杜兰特熟练地爬上去,搂住苏伊萨的脖颈。
苏伊萨踏上第一级、第二级……他听着脚底粗哑的声音,手上稳稳托着杜兰特的双腿,道:“老爷,你可以闭上眼睛。”
杜兰特没有回答他这个,只是拍了拍他的胸膛:“走吧。”
苏伊萨安静下来,又快又稳地攀爬起来,只是几个呼吸,他们就上到了二楼。
“好了,老爷。”苏伊萨半蹲下来,杜兰特扶着他的肩膀站在地上,呼吸恢复了往常的平缓。
丹尼尔走的时候是下午,楼上自然没有人点灯,好在还有一盏月灯挂在窗户上,杜兰特让苏伊萨先把他扶进房间,再去取火点灯,打水洗漱。
唐·杜兰特看着年轻人离开房间,门外的声响很轻,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疲惫。
苏伊萨是个识趣的人。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其他人来伺候他这段时间的日常起居,但是最后只选择了苏伊萨。或许是被魔怔了,他只是和这个年轻人短暂地接触过两次,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沉默可靠的人。不会说多余的话,提什么不悦的问题——这就足够了。
他又想起下午那场仓促又寂静的争执,只是艾莎在问……她的语气太尖锐了,像是逼迫,又有点像是濒死的祈求,他沉默以对。他想应该探究她到底遇见了什么人,但又莫名不愿去寻找答案。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绪了,如果不是经常去山里看看,他可能已经彻底遗忘了一些事情,他此前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但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艾莎想逃开,他也想回避,如果不是脚不方便,这间屋子最好只留他一个人待着。
苏伊萨适时地推开门进来了,他把桌上的烛台点亮,又从门外端来水,人和木桶一起,跪在他脚边。
杜兰特注视着这个年轻人的头顶,从他的角度看不见他的眼睛,只有一双深色的扇子忽隐忽现。
年轻人抓着他的脚踝,小心地取下鞋袜,捧着他的脚漫进水里。他表现得很好,虽然和真正的管家比起来差远了,很多事情做得并不合格,可是他的态度如此虔诚,他跪在地上,就像跪在神像前,捧着他的脚,就像捧着一束花。
杜兰特可以感觉到他的沉稳,这很奇妙,不是一个工人该有的,他应该是惶恐的、紧张的、躲闪的、甚至受宠若惊的,而不是像一个神甫在擦拭神像一样温和真诚。
他敛去思索的目光,淡淡道:“你今晚睡在丹尼尔的房里吧,就在一楼。”
年轻人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掬水,他不问,什么都不问,只回答:
“好的,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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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门:出自圣经·路加福音。拉美殖民国基本是天主教国家,天主和基督用的圣经不太一样,有清楚的小伙伴不要太纠结这个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