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礼翻着白眼,搬过他的腿放在床上,起身沏醒酒茶。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长行拖着长音问,语态娇憨,像极了撒娇。他翻个身趴着,抱着枕头歪脑袋瞧他,“你本没必要参合进来的……”
周崇礼试了试茶温,刚上的水滚烫,不宜入口,他将茶杯撂桌子上晾着,回头陪长行酒后吐真言:“你还知道自己胡闹啊。”
长行嘿嘿笑了两声,神游片刻,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道:“我来英国,因为打死了人……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在西方,我也要判刑的。”
长行从来没同周崇礼提过他来留学的背景,周崇礼没吭声,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论法的精神》前几天他还重温过。
“……嘘,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我朋友才告诉你的,你不要说出去……”长行比比划划的,“我好喜欢舟水初啊……我……我惦记他……”
周崇礼察觉有异,很早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感觉,面上不动声色道:“我知道。”
长行噘嘴道:“你们怎么都知道?”
“还有谁知道?”
长行侧躺着,把手指举到眼前,一根一根地数着:“你知道,布鲁诺知道……密斯邹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布鲁诺知道?!”
长行沉默下去,过了半晌,周崇礼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把他摇醒灌茶,只听声音再起:“舟水很想向他父亲证明自己,我也想……阿玛也属意我,我也觉得我做镇国公,比二哥和鹏图好。但我不能做,因为二哥和鹏图他们有额娘,有太太……我也想找我额娘……”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但是周崇礼没打断他,将晾好的茶端给长行,后者一咕噜盘腿坐起,蜷成一个软乎乎的小团,披着被子,猫似的。
“我要是做了镇国公,阿玛就会觉得对得住我了,他就是不肯告诉我我额娘是谁……我好坏是不是,阿玛很疼我,小时候还抱过我,我却要利用他的愧疚……
“舟水知道父母是谁,但他阿玛不喜欢他,他好可怜……我就喜欢他不服输的劲儿……我就爱看他努力证明自己的模样,他会发光!我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说完,长行顺带着打了个哈欠,然后低头小口啜茶:“我想找我额娘,知道她是谁就行,估计她早就不在了……哪怕是个歌姬舞女呢。我小时候总想,如果她在,打雷的时候她一定会抱住我……”
周崇礼摸摸他的脑袋瓜,安慰道:“嗯,会的。”
“崇礼,对不起……”长行抽抽鼻子,眼泪扑朔朔地,如同六月的雨,说掉就掉,“我很想救舟水,但是如果我们失败的话,被邹公使知道了,你的前途就毁了。”
“我们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吗。”
“布鲁诺说,卡文不是傻子,日记肯定早就被他销毁了。”
周崇礼道:“你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哪去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到处举鞭子的依长行吗?”
长行噗嗤一笑,喷出个鼻涕泡,周崇礼递他草纸擦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很怕拖累你……你是我朋友,你这么优秀,值得最好的前途……”
周崇礼道:“我帮你也不是全然心血来潮,日本的吉野号是一个警钟,他们的眼里,只有中国一个敌人,可是我们呢,虎狼环伺!如果英日起冲突,把日本国内的一部分火力吸引过去,中国的压力也小一些。”
长行斜睨他道:“你这是真话还是哄小孩儿呢?”
周崇礼佯装思索,慢吞吞道:“一半一半吧。”
长行垂下头,双肩**,闷声笑了。周崇礼却以为他哭了。及至长行再抬起头来时,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眶闪烁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