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点点头,我倒要看他能犟到几时,“该说的他都说了。”
“说具体点。”
“我想想啊……你们都去过纠正院。你去找人家帮忙,但是他们觉得你不成熟,也不想惹麻烦,拒绝你了。对吧。”我缓缓说道。
他的眉头深深蹙起来,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对我说:“余年,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就不应该答应和他见面。”
“我不去的话,就会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压根不知道你想干嘛。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跟我说?”我努力克制自己的音量,让语气听上去尽量和缓一些,“林或喜,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你看看我们身边这些人,他们和你,也和我差不多大,这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别再去找张嘉禾,或者任何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了,算我求你行不行。”
“我该有的生活?”他忽然笑了。那笑像阳光下的晨露,闪着动人的微光,然而须臾间就蒸发消失了,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冷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余年?你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恶心。你究竟知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你他妈倒是告诉我啊!”我几乎是在低吼,“磨磨唧唧的,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好,我告诉你,前提是你保证以后不再插手这件事。”
我一咬牙就答应了他。反正我余年这辈子撒的谎也不算少。多这一个不多,但是少这一个,我也许会永远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那些曾经我没来得及抓住的,现在终于回到我身边的东西。
“高一的时候,也就是我去我爸那里之后半年,我爸把我送进黔城郊区一所管理很严格的学校。也就是我们说的纠正院。他熟人说那里管教我这种的小孩很有一套,他信了。我刚开始觉得只不过是吓唬人,也以为混几个月就能出来了。”他低声说,“可我错了。你见过人吃人吗,我见过了,就在那里。”
我感到肋骨又开始作痛,这次痛得我简直受不了。我强忍疼痛,几乎是用气声问道:“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出不来,没人出得来。我们也联系不上外界。”
“林或喜……”
“零零散散地死了不少人。但我们进纠正院前,父母都和他们签订了生死状,因此他们不用负责。可明明,明明他们就是杀人凶手。”他冷漠的神色开始崩塌瓦解,他甚至开始颤抖。我又想起那天晚上哭泣的他了。
然而他强忍着这股痛苦继续说了下去:“我以为我会撑不下去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好的人。没有他我可能已经早死了。但是余年,死的人是他,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没有一点办法。”
他垂下双眼,睫毛微微抖动着。我感觉有一只手此刻狠狠揪住我的心脏,粗暴地将它挤压揉捏。这阵心痛和肋骨的疼痛串联起来,几乎快将我击倒了。他明明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重要的情节都刻意省略不提,可我却觉得已经难以呼吸。
“我说完了,”他站起身,语气中透露出刻意的轻描淡写,“所以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了。你过你的生活,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本来,就只是陌生人而已。”
说罢他甚至不等我反应,就转身离去。我在原地呆坐了几秒,视线里那个黑色的,像乌鸦一样的消瘦少年沉默地从人群中走过,远离我而去。
我曾经没抓住的东西。
我拔腿跑向他,一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很多行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道歉。我只知道我必须追上他。我终于抓到那只瘦削的手臂,然后一把将手臂的主人拽向自己怀中。
他惊愕而诧异,双手按在我胸前想要推开我,却迟迟没有推开。那双手的温度刚好让我肋骨的疼痛熨帖了些。
我喘不上气,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反复。好像要把这辈子的份额都说完,我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