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我小声问他。
“一般来说是一周,”他站起身拍拍灰,“我会想办法早点把你搞出去,但你要尽量装成生病的样子。”
还不等我说话,他就短促地说:“门外还有人,我先走了。保重。”
于是门又关上了,我再次与世界隔绝,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林或喜的情况:他是和我一样也被关在小黑屋里,还是已经进去了。但无论哪种情况都糟糕至极。
和这情况一样糟糕的还有隔壁的女孩儿。我听见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将送餐的人大骂一顿,餐盘也被她狠狠砸在地上,哐啷作响。她又哭又骂,又是求来人将她放出去。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那冰冷的关门声。
她还在抽泣,断断续续。但在这些房子里痛哭过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些曾经哭泣过的,或者是正在哭泣的少年,他们的哭声时而清晰,时而又飘远了,但一直在我心头回荡。我也觉得分外痛苦,但不只是因为自身的无助。
不如唱歌,我心想。如果我能听到她的哭声,那她一定也能听到我的歌声。这样她能知道,起码她不是一个人。可是情歌太造作,民谣轻飘飘,唱什么好像都不合适。而后,我突然灵光一闪,唱那首歌吧——是无人不知的那首歌。它的歌词和旋律都意外地振奋人心,尤其在这个时刻。
我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地开唱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然而我的声音太过微弱,甚至连这个房间里的黑暗都无法震碎,更别说能传递给他人了。隔壁的她仍然在哭。再这样下去,恐怕在被放出去之前,她先把自己的双眼给哭瞎了。
我干脆从床垫上站起来,双手扶住朝向她的那面墙,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哭声骤地止住了。
我抖了两下麻木的腿,不管不顾地继续唱了下去:“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自这之后,隔壁再也没传来任何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比一直哭要好。我只好又躺下去,任由虚无将我分割。
不得不说发明这个小黑屋的人,真是人才。能用在所谓“学校”里,更是他妈的人中龙凤。好在被刘卫国抓去的那一次,我已经体验过一次类似的煎熬了。那时毕竟是生死未卜,身上还挂彩无数。但问题是,那时好歹还能和人接触,还能知道时间的流逝。
将人与人群分离开来,是残酷至极的措施。无数实验已经证明过这一点。它是对人类精神的凌迟,人在这种手段下会迅速崩溃,变得脆弱,乃至轻易屈服于任何人事。我也不例外。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我,已经开始对着张嘉禾送来的鸡蛋自言自语了。
他来的时候许诺我半天后就能出去,所以我高兴得同鸡蛋说了起码半个小时的话。
在这极度崩溃里,我想林或喜,发了疯地想。他是我来到这里的唯一理由,我行动下去的唯一动力。每次想他,总是从他的双眼开始。往下是鼻子,嘴,还有正当年少的身体。来到这里以前,他没有现在这么瘦。但即便现在的他已瘦削至此,那精瘦的肌肉线条依旧隐约浮现。
但我最无法忘记的,是他双目中燃烧的光。被仇恨点燃的光。原先我一直不能接受,我不想他就此坠入无间。
但现在,我开始唾弃自己昔日的想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