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界这么多事情，要那么点儿好看有什么用呢？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格里芬无数次地问过自己。问着问着，格里芬只能让自己相信，他的尤吉尔早就不是他的了。

他从来不知道，当他年轻的心在黑暗中为尤吉尔翻涌着滚烫的疼痛的时候，当他不再年轻的心在无尽的挣扎中变质的时候，他的尤吉尔并不只是离开了他。

他的尤吉尔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格里芬用最后的神智理解了亚瑟的话，他的声音更加不堪重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亚瑟没有说话，他突然明白眼前的人和他不一样，这个老人需要的并不是事实，并不是这种清醒的痛苦。他不需要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被抛弃，不需要知道自己一直被爱着。格里芬自欺欺人了一辈子，他已经习惯了自怨自艾，学会了在那种惶惑的痛苦中生活，当炽热又痛苦的现实泼洒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只能无所适从了。

格里芬相信生活是为了爱而不是权力，但他选择了用一生追求并捍卫他的权力，而完全抛却了爱。

格里芬的话语清醒又糊涂，他对着已经快看不清了的兰伯特嘀咕：“兰姆，你是叫兰姆对吧？为他做正确的事情……你还欠我三十七枚硬银币……第七区的人都是渣滓……他把我捡起来，我自己又落回去了……是渣滓、是烂泥……留下来……”

兰伯特看着格里芬的眼神彻底归于浑浊，他看着格里芬努力抬起手，对着门口的方向重复了亚瑟进来时候的那句话。

“你来接我啦，尤吉尔？”

亚瑟走过去，握住了格里芬枯瘦的带着灰白指甲的手，像哄劝闹人的孩子一样往他堆满了皱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嗯，我来接你了。”

按照格里芬的遗嘱，兰伯特将他埋到了艾尔莎的身边，格里芬没有选择自己的墓志铭，于是最后小亚瑟为他做了决定。

亚瑟对兰伯特解释：“那是同一段话，我曾祖的墓碑上刻上了上一句。”

之后亚瑟就先离开了，他认为兰伯特可能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兰伯特没有在格里芬的墓前停留太久，有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自己遇到的格里芬太年迈，太复杂，如果他们的相遇再早一些，也许他们能有一份平平淡淡，日久生情的爱情也说不定。

这个想法刚出生就被兰伯特自己嘲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花束放到了艾尔莎的坟墓前。那上面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愿她安息”。

兰伯特发现这里离赛宾诺女士的坟墓不过差了几排，他有点儿想要过去祭奠一下那个素未谋面的长辈，他走过了一个朴素的、有些年头的墓碑，突然对上面的铭刻产生了一点儿兴趣，于是他把那行字念出声了——

“这位沉睡者有着‘过分贫穷’和‘过分善良’两个好朋友，愿他来生至少比现在孤单一半。”

在读完之后兰伯特还笑了一下，能埋在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不论是“过分贫穷”还是“过分善良”这样的标签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兰伯特的目光往下移，掠过了日期，他有些好奇该是多么狂妄又无知的大房子里的居民才会选择这样的话概括自己的一生。

“瓦里·费尔多。”

这是一个太久太久没有出现在兰伯特生活里的名字，于是当它突兀地撞进兰伯特久久未开过的心扉之中时，兰伯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经历怎样的感情了。

他站在那里不能动弹，像是被迫困进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兰伯特觉得自己的思绪都被剥夺了，他脑子里来来回回重放着的只有小亚瑟提到的那一段话中的几句。

第一句属于尤吉尔——“他并无成就，因为最大的成就不在于虚名。”

第二句属于格里芬——“他并无功绩，因为最大的功绩就是被忘记。”

第三句只是被小亚瑟不经意地提起——“他最大的成就和功绩，是成为了一个足够善良的人，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