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恐惧，但手没有颤抖，就像他看到瓦里倒在血泊时脚步也没有颤抖一样。这是他的优点之一，这是第七区所有存活下来的人必备的优点之一——他们麻木地冷静着，尽可能磨灭自己的所有情绪。

写完之后兰伯特抬起了头来，他发现他的丈夫已经离开了。兰伯特甚至没有机会看清他的脸。好的一方面是，他刚刚构想的可怕的画面都不会发生，虽然他所处的画面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法官好歹还没有走，他接过了文件，之后拉起了兰伯特的左手，往他手腕里侧医生们玩闹着检测脉搏的地方贴了个小圆片。

兰伯特感到了一阵凉意，那个小圆片似乎钻进了他的手腕里，它一下子就不见了。他有些惶恐地看着法官，法官笑了一下，做了一个解释：“定位器，防止你逃跑。”

看着孤零零的兰伯特，法官难得地好心了一回，补充了一句：“不要想着逃跑，上一个逃跑的omega死得很惨。”

他看着的不是格里芬·昆汀的妻子，只是格里芬老爷的omega，所以他的好心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了。说完他也离开，忙着把文件归档，把消息递给应该知道的人们。

这就是兰伯特的婚礼了，没有祝福或者花瓣，甚至没有人给他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没有人宣誓说要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论贫富贵贱地爱他并且保护他”，更没有人要求他做出同样的誓言。

兰伯特没有伤心，比起被像货物一样交易，他更担心的是瓦里的情况和他并不期待的新婚之夜。瓦里不是那种会和孩子说“那件事情”的类型，毕竟瓦里自己对于性都是一知半解。杰克曾经是他的老师，杰克会给他亲吻、爱抚和更令两个人快乐的东西，但杰克已经离开太久，久到瓦里甚至不敢把那些快乐从记忆里挖出来。

杰克本来有机会告诉兰伯特这些事情的，但他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晕了头，完全忘了把小兰姆“准备好”。

如果杰克能够想起来，他会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在这场婚姻里，兰伯特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顺从。这是多么简单的、第七区早就教会了所有人的东西。顺从、接受，活下去。

出身第七区的omega不会天真到傻乎乎去问自己的丈夫爱不爱自己。而且兰伯特早就从那些喜欢被他叫成姐姐们的阿姨身上了解了他需要知道的关于婚姻的一切。

“那件”事情是痛苦的，如果不痛苦，那么它一定会很无趣。如果你是个娼妓，那么很可能不会有的欢愉感和七个软银币将是你在一场性|爱能获得的一切；如果你不是，那么更加简单，你所做的就只是单纯地完成生育的第一个环节。

你不需要知道很多姿势或者技巧，不被允许贪恋或者期待，不会触碰到爱。

即使你触碰到了柔情的假象，对方的怀抱也只能给你片刻的温存。时间一到，本来就没什么作用的魔法就会消失。

兰伯特相信这些话。这些话能让他在去往“新家”的马车上冷静下来。他一遍一遍地回忆着那些阿姨们或主动或无意教给他的道理，在小小的明晰中感到了大大的迷茫。兰伯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所有人都相信并且传播这些道理的第七区，还是每几年就会有人用生命或者什么更高的代价成为例子里的反面教材。

这是兰伯特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兰伯特不该想这些的，他不应该让那些“反面教材”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应该想到的其实是未来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他应该想想露莎的话——如果他足够乖巧，他就能有见见瓦里的机会。被交易进大房子里的omega有的时候没有见到原来的“看管者”的机会，很多情况下他们也不想去见那些相当于卖掉他们的父母。

这种会见一般意味着可能的金钱或者货物本身的损失。omega们会试图逃跑或者自残，他们原来的家人也有几率反悔。不过那和兰伯特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兰伯特成为了正经人家的妻子，而那些悄悄拿到刀捅伤自己的omega通常以更低的身份担任了更不好的家庭职责。

而兰伯特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则是将曾经的幻想全部寄托到了带给他冲击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去。

他不应该记着那双眼睛。

兰伯特还在重复地回想着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用到的、从大人们嘴里听到的“知识”，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值得一遍一遍思考的。顺从、顺从、顺从地做一个生育机器。

可惜他赶不走那些被当做反面教材的故事，它们就像是被冻到极致是还会偶尔感到的刺痛，是疼痛过后麻木的余温。

后来兰伯特才明白，所有这些降低期待的言辞只是为了让艰难的生活可以稍稍舒服一点。它类似被放弃了的绝症患者听到的安慰，几乎没有效果，完全没有力量，但是总是会存在。

它不能让人停止期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