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道：“李老板啊，别管我们了，快走吧……”
几个老人家附和起来。
我爹随即怒瞪我，一把将我推开，暴斥道：“不帮忙就滚开！”
我踉跄几步，看着那几双灰败又依稀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睛，顿时愧悔无地。我夺门而出，门外又是此起彼伏的惨叫，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绝望，心想一家子一起死了倒也是干脆。
我娘走来。
我无措地看向她。
她道：“默儿啊，你走吧。”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在这守着你爹，你去外面搬救兵。”
这种情况，能跑的早就跑了，哪还来的救兵。我娘见我不上当，脸色陡然一变，“让你去你就去！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听话，但是我不去。
我冷眼和她对持，她又哭了起来，“儿啊，就当娘求你了……”
我也求你了，别让我走行不行。
她哀求得看着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哪受得住，实在没办法，我掏出玉牌塞给她。她摸到那通透的玉牌，便知是个宝贝，“你给我这个作甚！拿回去 ！”
我对她说：“拿着，我便走！”
我随手抓了块碳在门口画了个阵，又觉得不够便绕去另一边再画了一个，只求能多支撑一会。
头顶又呼啸过火球，堪堪擦过我的护阵。我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向远处像是火山一样烧着金光的云岭——到底发生什么了？大师兄，师姐，还有高阳青，他们还好吗？
我又在雪中狂奔起来，心急如焚，但心里又没底，脚似灌铅般地沉重。风是那么冷，每呼吸一口，都像是万千冰针刺入肺部，喉咙干得很，又有股腥辣上涌。
好不容易到了镇门口，却发现门口早挤满了人，拖家带口，一股脑得往堵在门口。几个云岭弟子勉强趁着护阵，然而这样拖拖拉拉的队伍，再多云岭弟子也护不住。
我终于瞧见了熟悉的衣服，便箭步冲上去，那领头的弟子骑着马正准备指挥着众人出镇，突然被我拦住，拽住马头当即暴喝，“不要命了！”
“为何不使用信号符？”我问。
要是有增员，也许镇上被困住的人就都还有救。
弟子看了我身上的衣服，竟直摇头，“来不及的，你且随我速速离去。”他牵着缰绳又想走。我听着语气不对，扣住马头不放，“到底怎么回事，镇上那些跑不掉的，你要看着他们死吗！”
那弟子顿时面色铁青，“你拦了我能如何？云岭护阵第二层已经开启，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封闭。我能做的不过也是赶紧带着这些人入阵，你若是想留下，那你自己留下便是。”
说罢，他一扯缰绳便扬长而去。
云岭护阵……第二层？
一个魔尊，如何能将云岭门逼得开启护阵第二层？自千年前正邪大战之后，可从没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我说了，云岭门早就自顾不暇，哪有空来救人？”尸鸠天士又鬼魅一般地出现在我身后，“所以说什么济世救人，舍身取义啊，都是骗人的。夫妻本是同林鸟，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好像这么说不大对，不过也差不多了，哈哈哈哈……”
吵死了！
尸鸠天士：“哎，你去哪啊？”
我：“回去。”
尸鸠天士调笑道：“回去做什么？和你父母一起，不是送死吗？”
我顿了一下，哽咽道：“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噗——你倒是有趣！”
尸鸠天士笑得前仰后合，我再不理他，转身就往回走。
流火球还在不停撞进这个曾经繁华的镇子，看着这残砖断瓦，又看看自己的手心，无力顿时感充满全身。
确实，那些什么大义，我自己都做不到，在这劫难面前，人是冷漠自私的，我所想的也不过是保全自己的父母。
我到底不过是个卑鄙的人。
恍惚间，我听到一个哭声，我循声而去，穿过一小巷，在一个半塌的雨棚下，发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方思甜。我向四周望去，看不见陈氏。方思甜见了我，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尸鸠天士端详起来，“呀，多可怜的小女孩呀，要放着她不管吗？”
我咬咬牙，将她抱起。
尸鸠天士又笑眯眯地看着我，“啧啧，不是要慷慨赴死吗？怎么，还要带上她啊？”
我火冒三丈，也顾不得他是谁了，大吼道：“你就不能闭嘴——”
我话还没说完，一个火球就直扑而来，我当场愣住，甚至来不及闭眼，一道风疾驰而过，我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尸鸠天士抓着我的衣领飘在空中。
如血的霞光下，镇与人都变得很小很小。烈风带着细雪飞在我脚下盘旋，我向下俯瞰，只见窜天的火光中，一个个生魂像是点点萤火幽幽飘到了空中，与落下的雪擦肩而过。云层翻滚，乍然浮现出一只青色巨鲸，它浑身光斑点点，长鸣一声，使人浑身震颤。
那我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巨鲸张开硕口，生魂像是万千浮游尽数被吞下，疾风四起，云卷云舒，巨鲸长尾一甩，又翻腾入云海。
“那是……”
我痴痴看着，又听尸鸠天士道：“你……好重……”
说着，他便松开了手，我陡然下落，突然想起怀里还抱着方思甜，顿时大惊，我向上看去，只看到一只手伸来，来不及细想，我便把方思甜向上一托。
失重感，是熟悉的。然而这一次，没有人来救我。
高阳青，你在哪呢？为什么没有来救我呢？
我躺在地上，感受不到四肢百骸，只觉得有热乎乎的血液从后脑流出，也有可能是脑浆。
雪花在空中盘旋飞舞，我怔怔看着，一会想我摔得这么惨烈，不知道有没有能给我收尸，一会又想人死了就死了，我还在意那皮囊做什么。
“哟，还没死透啊。”
啊，这个声音好烦，我下辈子都不想听见这个声音了。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生而死，要么……死而生。”
什么生生死死，绕口令似的，好烦。
“哥哥，哥哥……呜呜呜……”
是思甜吗？我听着这哭声，突然也很想哭，不管哪一世，我都没有活够，好不甘心啊，我都没见过自己变老的样子，成为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再成为人见人嫌的耄耋老儿，这种事情，我也想经历一次看看呢……
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真的不想死……
仙草苑来年开春的花我还没有种，答应师姐的甜糕也还没有做，朱大哥和二哥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老三，高阳青也不知道和大师兄怎么样了，我的发带还给他当绷带了，好气。
我还有好多事情想知道。
我舍不得。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
……
……
我还有一个愿望……
对……
一个愿望……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它落在我的视网膜上，没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