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夕盯着那张因羞涩而低垂,看不清表情的面孔,感动之余,又有满满的不忍。思忖片刻方启口说道:“伯母和哥哥们放心,云夕已有了谋算,明日的婚约我们必须先应下,有了这纸婚约……。”声音一顿,复又红了眼眶,语气哽咽道:“我才能不违背爹爹遗愿……踏出夜府大门。”姐姐还在太守府等着她,她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
众人看着她凄楚萧瑟的惨白面容,心中皆狠狠地抽痛着。却又无可奈何……。
容四爷的脸,慢慢变的苍白。
“明日哥哥和我还有云月前去晋阳,府里的事就交给嫂嫂张罗了。”
李氏有些慌了,忙道:“切切使不得呀!妹妹定亲是天大的喜事。太守府办的是丧事,晦气的很。而且妹妹病体沉重受不得车马劳顿,依嫂嫂看有容伯父在那边打点就做够了。”刚送走一个,又接回来一个,她爹还不生劈了她才怪。
夜云夕瞟她一眼:“没有丧事,那来的喜事?嫂嫂若觉得撑不起场面,就劳累伯母和大嫂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都听伯母安排就是。”她的话,句句刺在李氏心头。
容老夫人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精明之人,明白云夕的痛苦,无奈和坚强,体谅她那无法对众人名言的苦衷,看着四儿子落寞的面容,又说了些许闲话,看一眼更漏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三房要生了你们晚上睡觉都警醒点。”
“娘放心,有二嫂守着婉茹不会有事的。”容三的脸上十分平静,一点也看不到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那我先回府里盯着,明日再过来。”容大嫂道。
“我那里还存有两坛桑落酒,等三哥喜当爹时,我拿过去咱们不醉不休,”夜孝义一边往外相送一边说道。
那酒本是存给自己喜当爹时喝的,奈何李氏一直没有动静。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弟弟有这等好酒竟然私藏?”容大爷打趣道。
“还等她生不生的?咱今晚儿就喝了它。”容三道。
“你小声点,小心让娘听去。”容大嫂深知容三爷嗜酒如命,劝也白劝。况且他一向不爱孩子,有与没有他从不上心。也可怜了端淑文静的三弟妹嫁给三弟这样一个莽夫。
容三爷回首瞄一眼,正瞅见四弟寂寥灰暗的脸色,于是道:“四弟海量,你区区两坛恐怕不够。”
“我……晋阳府的道路我比较熟,明日我想护送两位妹妹去太守府,今夜就不陪哥哥们了,夜兄也少喝些。”
夜孝义拍拍容四的肩头:“放心,太守夫人无非就是要逼着夕儿嫁给她弟弟白大将军。如今夕儿定了亲,她没理由在留着姐姐。”
今夜,月儿高悬。
一方把酒言欢。
一厢秉烛夜谈。
因为容老夫人留宿,今夜破例让绿柳和织锦留在花厅守夜。
红绡帐挂在金钩上,床头案几上,依旧留下一盏雕花红烛,忽明忽暗映照在床内。
夜云夕紧紧挨靠着容老夫人手挽着手亲如母女。
容老夫人忧心地问道:“你帮孝义纳妾,李氏同意了?”
“怎么可能!她连姐姐回府都千般万阻,又怎会同意别的女人跟她抢男人。”
“孝义同意了?”
“我没有同哥哥说,我在等一个合适地契机。”
夜孝义对李氏用情至深,这些年一直受李氏摆布。那种爱与妥协,经岁月的沉积早已经成为一种奴性的习惯。她若冒然提及纳妾,李氏闹起来,哥哥必然会怨怼她,无事生非。
容老夫人放下一半心:“我会小心,当外就说帮你四哥相看。还有一事,夕儿得做些准备,你的婚事过了明日定会传的满城风雨,李国忠那只老狐狸定会想办法谋取你手中的权柄。夕儿可要防备一些。”
“伯母放心,他若是老狐狸,我就是狐狸精。只要他敢唆使嫂嫂夺权,我就有办法让她乖乖答应纳妾,吞下这口恶气。”她的眼眸像窗外的月光一样清冷,她厌恶极了这样的谋算人心,勾心斗角。
“以夕儿的智谋,伯母自然放心。可终是势单力薄了些。若有子墨在你也就不必如此劳心劳神,今日的亲事也定不会发生。哎!都怪伯母身子不争气,帮不了你。苦了我的夕儿。”容老夫人心疼地握紧她纤细柔软的小手。
不知何时起,只要夜云夕但凡遇到困难,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沈子墨。
“伯父伯母对夜家的恩情,我这一生也偿还不起……。”
想到沈子墨,夜云夕的目色暗了又暗,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溢出唇外,不知他在凤兮国……是否一切顺利。
凤兮国,凤兮花,每年四月二十开花,二十一日花朵最艳,最娇,最适宜入药。夜云月每五日须服一粒凤息丸。每三年去一趟凤兮国,今年沈师傅偶染重病,便由沈子墨代劳,往返须一月光景。如今不过七日……。
烛影摇摇,二人轻声细语又说了些体己话。容老夫人总觉得心仍悬提着,想了半晌,才猛然记起一事:“对了夕儿,伯父伯母一直有一事瞒着你。其实……云烟至今可能还是处子身。”
夜云夕赫然一惊:“处子、身!”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夜云烟过的不幸福,很不幸福。
“大小姐过的很好面色红润,太守大人十分疼爱大小姐,穿的戴的都是最好的。”难道绿柳每次都是再骗她?
难怪姐姐三年多来,从未回过夜府……她只当姐姐还再怨怼她,不愿见她。
原来一切都不是。
容老夫人接着说道:“云烟出嫁就一顶花轿来接人,你伯父气的一夜都没合眼,次日不放心,就去太守府看看情况,只见到了太守夫人白氏,从她口中得知,新婚当夜,太守受了不小的刺激,人以卧床不起。三言两语给打发出来。你伯父不死心花重金买通了内宅管事,才得知真相,那夜太守进房时还满面春风,给了他们不少的赏钱打发他们在门外守着。房内的声音他们不敢细听,大约过了两刻钟,太守光着身子连滚带爬跑出来,她们进房查看,见云烟光着身子缩在床脚,身子瑟瑟,面如死灰。当夜太守就传下话,将云烟迁出婚房,原准备送回夜府,不料云烟以死相逼,死也不肯回夜府。哎!撞的头破血流,还是太守夫人发了话将她迁居偏远的宅院,没有命令不得踏出院门一步。我们怕你听了伤心,便隐瞒了下来。你明日过府应有个心理准备。”
夜云夕听完面色倒出奇的平静,只声音嘶哑地说道:“那年盛夏,天气酷热的仿佛烤在火上。城里闹起瘟疫,下人们相继病倒,爹爹便给所有人放了假,只留了一个厨娘。娘亲想喝鸡汤,我、姐姐和哥哥去厨房帮忙,厨娘杀鸡,姐姐蹲在灶前生火,我往大锅里添水,哥哥……”她停顿了很久,平复了很久才继续说道:“哥哥打了一盆开水准备递给厨娘,却不慎踩到一根圆木头,大半盆滚烫的开水全都泼在姐姐背上,一整片脊背全都是大泡,感染、化脓、几经生死,沈师傅守一个多月姐姐的病情才稳定,爹爹用马鞭差点打死哥哥。奈何再好的药,也去除不去姐姐后背那一整片的疤痕,皮肉纠结甚是骇人。”
月,在漏箭嘀嗒声中悄悄偏移。
夜,在嘀嗒声中渐渐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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