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之前,张骆驼也记不得是多久了。当时他刚刚来到十一公司,初来乍到,没有交到朋友,也不认识郑郑,除开默默干活别无他法,每天的乐趣就是在贫民窟里四处闲逛,和毒枭与枪手擦肩而过,试图买到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但大多数都是垃圾。
他就在那里淘出了邓丽君的唱片。它被放在角落,无人问津,背面写的“八十年代的最佳流行曲”已经积灰,显然无人注目,即使标价是五个电子货币——现在的人们对上世纪的歌手嗤之以鼻,他们热爱虚拟偶像:用电子数字搭建的模型,精心设计的歌喉,像智子小姐和加州女孩。
张骆驼将这张唱片买了回去。里面就有这首歌,《甜蜜蜜》。
每当周末来临,张骆驼就在公寓中放起这首歌,做自己的修理工作,要么阅读书籍,整整一天都沉默的像在沙漠里栖息的骆驼。公寓里只有这首歌在响,温柔的声音,永不停歇,音乐伴他午睡。不过后来有一天,公寓遭窃,他就再也没看到过那张唱片,它连带着新修好的工具、枕头、一些硬币神秘失踪了。
他说完了,以为乔德会讽刺他,比如他的品味古怪,或者是这首歌的陈旧。但令人惊讶的是,乔德只是用说不好是什么的神情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过头去,一句话也没说。张骆驼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脸藏在飞船划过的阴影下,一种表情一闪而过,那像是困惑或是其他的,张骆驼没法抓住它。
他手里的飞鸽不停闪烁,有人在一直给他传输信息。
他仍然回复着,但动作比之前迟疑了许多。
张骆驼清清嗓子,不好意思地看向窗外,假装在看风景,他才意识到他刚刚朝他上司回呛的太大声。
飞船开始猛烈下滑。张骆驼看向窗外,猜应该是抵达渝中区了。他低下头去,果然看到Q的银色雕像正立在公司门前闪闪发光,他的头顶和厚厚的腮帮子被来往的飞船所俯视。停船场已经塞的满满当当,但管理部有自己的特殊停船位,乔德不慌不忙地降落,像个专业的飞行员。
张骆驼身上的安全带自动解开,人工智能导航仪的声音随着飞船下落渐渐转小:“旅程已到达终点……”
引擎的声音从波浪状最终转换成了无声,飞船内的灯一一熄灭。
张骆驼将安全带放在一旁,尴尬地动了动腿,等待乔德打开门锁,但他发现乔德没有动作。
张骆驼有些不安地回过头去,发现乔德头垂着,看着平坦的飞船地毯,像是在想着什么,飞鸽的屏幕还没有完全熄灭,上面布满乱码,对方一直朝乔德传着什么事情。
乔德看起来很烦闷,一种针刺似的不安包裹了他的脸庞。
张骆驼试探性地喊道:“乔德?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他皱起眉问道。
乔德被这才抬起头来,他像是很诧异张骆驼的呼喊,表现的有些愣神,灰色的眼睛在黑暗的舱内看起来咄咄逼人。他看到张骆驼的打量神色,不动声色地关掉飞鸽,双手重叠在一起,身子直起来,像是在深思过后要说些话。
张骆驼的手放在门把上,等着乔德的解锁。
“乔德?”他提醒了一下他,指了指门把。乔德的眼睛扫过飞船的门,马上就移开了,张骆驼的话对他来说像吸入海绵的水。
他忽略了张骆驼的提醒,说:“我有一件事。”
张骆驼愣住了:“什么?”他看着乔德,手轻轻地从门把移开。他发现乔德的脸上没有笑容,虽然这不奇怪,但在这种环境下,他感觉事情向不妙的地方发展,尽管他不清楚那不妙是朝哪方面。
“……你刚才提到了邓丽君。”乔德说道,非常平静,像在说个市场调查,只是声音比平常微微高一些,像喉咙发干。
“是的。”张骆驼的手轻轻地握着背后的把手,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到这个。
“你还说你喜欢她。”乔德继续说。
“是的?”张骆驼迟疑地说,越发困惑。
乔德点点头,像管理部常做的那样。
“是的但是……?”张骆驼不明白乔德的用意,他挠了挠后脑勺。
“我有邓丽君的全套唱片,在我家里。”乔德换了一个姿势,他翘了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他的灰色眼睛让张骆驼无由地直觉乔德现在感到焦躁。
“这周六你来听吧。”他说,双手搭成了十字,不自然地说。
一时他们都没有说话,飞船舱一片寂静,窗户轻轻震动着,有别的飞船从旁边降落。张骆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飞船里,熄灭的引擎,对面是乔德,雨点像钻石一样打在窗户上。
这是幻觉吗,就像大A对他说话一样?张骆驼皱起眉头,诧异地回答道:“我?”他看着乔德,眼睛眨了眨。
乔德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也忽视了张骆驼不算答应的回应,他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打开门锁,将飞船钥匙从钥匙孔拔下来,径直说:“星期六下午一点,九龙坡668号,大拱门,你在那里找我。\"
张骆驼愣了一愣,就在这时间里,乔德已经打开了门,走下了飞船。飞船外的冷风猛然朝张骆驼袭来,乔德的侧脸沉在亮闪闪的霓虹灯影中。从飞船的窗户望去,重庆的大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