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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之时(三)(2/2)

“你们都很自私,不是吗?”芦幸喘了口气,忽然说道,对着张骆驼,他的眼神锐利无比,犹如一支装满弹药的枪支。

张骆驼熟悉那眼神,非常熟悉,尽管他想不起那眼神曾在那里出没过,但他知道那是个预兆。

什么自私?他模糊地想。

他看到芦幸低下头去,缓慢地脱下了沾满雨水的夹克,把它扔到红色沙发上。然后他朝张骆驼这里走了过来。

张骆驼本能性地朝后退了一步,但来不及了。芦幸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抓住他轻而易举,接着那手马上捏住了张骆驼的脖颈。刺啦。张骆驼感到失重,他朝后仰去,芦幸的脸在他的上方,天花板在他眼前像闪耀的白色的医院窗户。“你在做什么?”他听到有人说。似乎是郑郑,她在尖叫,似乎想要靠近过来阻止。但她完成不了。芦幸的动作既快又重。张骆驼听到碰咚,他的脑袋被一个什么击中了,哐啷。耳鸣和刺痛,眼前闪烁过冰冷的金属色的火花。芦幸的脸在他面前飞快地晃过,变成无数重影,张骆驼根本看不清芦幸的脸,只感到痛苦和无助像缤纷的色彩一闪而过。咚。咚。他倒在了地上,四肢瘫软。芦幸的一拳揍在他肚子上。然后芦幸想要出下一拳,张骆驼看到那手在上方举起,朝他而来,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千克的力度。

它从张骆驼眼前慢慢划过,像个慢动作。

张骆驼侧过头,他躲不开。他无望地想。

但它没有坠落下来。相反的,它远离了张骆驼的眼睛。张骆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拳头,它忽然静止,往上,再往上,最后像个橄榄球般飞入了空中。接着芦幸像是告别了重力,他的重量越来越轻,最后减到零。

芦幸被人提了起来。沉重的“咚”声。他摔到地板的另一边。

空气忽然进入喉咙,张骆驼猛地深呼吸,坐起来,那些眼前的斑点和火花从金色变成了透明。怎么回事?……混乱的思绪,突如其来的攻击,所有的弦在这一刻绷断,这个早上像个荒诞的戏剧,而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刻为什么会发生。

他听到了重击声,郑郑在吼叫:“停下——”

他吃力地转过头,芦幸现在成为了他,他被放倒在地上,头部挨着冰冷的地板,四肢无力地蜷缩。乔德的一拳正落到芦幸的肚子上。芦幸缩起来,像一只黑色的昆虫。

“你他妈在做什么?”乔德冷冰冰地说道,他的气息不稳,带着微微的颤抖,声音无意识地变高。他眼里除开愤怒没有任何的情绪。然后他再打了一拳,朝芦幸脸上,像芦幸对张骆驼做的那样。

芦幸躺在地上,他口齿不清,刚刚那一拳似乎打中了他的牙齿:“我要告发你们。”他说,气喘吁吁,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

乔德只犹豫了一秒。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你要告就去告。”

他们之间安静了,非常安静,几乎像是无声。但那维持不了多久,几秒以后,躺在地上的芦幸忽然地笑起来,起先他笑的很小声,更像是偷笑,但马上那笑声慢慢被调大,变成大笑,他的脸再度变成粉红色,被打歪的颌骨似乎在颤抖。他一直在笑,出乎人意料地笑,仿佛要笑到这一天结束。

最后芦幸终于停了他的笑,就像他大笑一般,他的停止也忽如其来。

他直视着乔德,双眼闪闪发亮,像是电气燃烧。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他吗?”他说,他的眼睛里含满了血粉色。

乔德冷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他只是抓住芦幸的手腕,避免他再一次攻击张骆驼。

“想知道吗?”芦幸躺在地上,他从他们的神情里读出了他们的想法,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像是在赞赏,“特别是你。”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我们的头儿,乔德。你永远以为你是最顶级的。”

芦幸稍稍挪动了一下手指,他挣开了乔德。他厌恶地吐了口唾沫,推开乔德。

张骆驼看向乔德,他面无表情,但显然也处于情绪中,那双灰眼睛流出困惑和不安。

“……你是什么意思?”乔德说,他听出了芦幸话里的不对劲,声音精准而冷漠。

芦幸站了起来,他拍拍衣服,仿佛在打落他幻想中的灰尘,几秒以后,他抬起头,往日里一贯神秘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冰冷的内核完全渗析而出。

“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这不关我的事。“他语带讽刺地说,“……毕竟你也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火星根本不在意……”

张骆驼的眼前发晕,也许是芦幸的一拳过于沉重,那些隐去的火花再次慢慢地从眼中升上来,仿佛灰夜中永不停歇的全息影像。他试图将芦幸的话全收入耳,但芦幸的话像难懂的梵语,他无法完全理解。

芦幸走到鞋柜旁,他不耐烦地捡起了那件夹克,它在地上沾了不少污渍和雨水,还有几片毛毛的粉毛,他拖着它,朝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乔德的声音久违地响起来,他一直看着芦幸,看着他走到门口:“你是什么意思?……”

芦幸的脚步顿住了,他已经拉开了们,电梯吱吱的零件转动声飘进来,他在这巨大的噪声里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神秘笑容。

“你想知道吗?”他恶意地说,“下周六和那个仿造人一起来南坪的‘港口’,我可以告诉你。”他想了想,又冷冰冰地补充道,“放心,只是游戏厅,没有R-63。”

门被他重重地甩上。

张骆驼的头脑发晕,他闭上眼,无力地躺在地上,喘着气,挨过的拳将疼痛植入到神经,他皱起眉,承受着它。空心的地板里传来的气流在他的耳朵里穿梭。一切恍然地飘过。芦幸的突然来袭、沉重的拳头,莫名其妙的话语,以及他像是非常憎恨乔德这个朋友的姿态,这些以飞般的速度复盘他的头脑,让他无法理解。结果这里什么也不剩:友情、平静的氛围,忽如其来的安静裹挟着他们。郑郑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乔德在另一侧思考。只有枯燥的电视机一直在响,重复播着芯片移植手术的广告。

而他还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在黑暗里听到遥远的脚步移过来,他不想睁开眼睛,也许又是一个想揍他一拳的人。

有一只手在触碰张骆驼的脸颊,他回过神来,轻轻一颤。一股森林的香水味混着血味。他轻轻地让眼睛露出一个缝隙。他看到乔德坐在地板上,他的面前,离他不到几厘米,灰眼睛近在咫尺。那双手覆盖过他的伤口,一股不大不小的疼痛跃过神经,张骆驼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仿造人的疼痛也很真实。他胡思乱想。

“有药吗?”乔德皱起眉,他抬起头。

郑郑点点头,匆匆地朝她的卧室走去,她拿回了创口贴和消毒水,那伤痕不太严重。乔德轻轻地将创口贴粘在上完消毒水的伤口上,仔细地看包裹的严密程度。张骆驼嗅了嗅,他觉得他闻起来像个移动医院。

“对不起。”乔德说,他的手拂过伤口旁边,创口贴完全遮盖住它。他说。他的表情近乎温柔。

张骆驼摇摇头,他知道乔德想说什么:“没事了。”他勉强咧起嘴唇,朝乔德笑笑,笑容立刻牵扯了伤口,他赶紧放松面部肌肉。乔德皱起眉头,立刻帮他按住了创口贴,避免它滑落。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最后都轻轻笑起来,接着再度恢复到真空般的沉默中。张骆驼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他们在想芦幸,乔德多年的朋友,但他对乔德的憎恨却像埋伏已久。

虚假的平静被抽空,他们再次意识到了自己所在的状况:张骆驼被抓捕,寄居在某个朋友家。乔德埋下头,捞起张骆驼衣服的一角,继续做伤口探员。张骆驼闭上眼,任有消毒水味的凉意在的肚子上乱吠。

在窗户传来的凉风里,郑郑也坐到他的左侧,仔细观察伤口。她的睫毛微微垂下。

下午三点二十五。时间指向某个方向。无言像空气全面占据了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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