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德拍他肩膀的手慢下来,似乎在思考,不太想说,但马上他又决定了一些东西:“……我想问的是……”他似乎明白了张骆驼的意思,犹豫地说,“能不能让你在四年后和我一起回火星。”他的声音很轻,刚好进入张骆驼的耳朵。
张骆驼猛地抬起头,他的醉意醒了一半,但立刻又加重了百分之两百。
他和乔德在夜色里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乔德的神色平静无比。
“然后他拒绝了你。”张骆驼说,没有眨眼,平缓地说。
“是的。”乔德回答道。
这个答案在张骆驼意料之中,他低下头去,重新将头埋进乔德的脖子,闭上眼睛。他现在能明白范柳对他的若有若无的冷淡了。
回火星。张骆驼想道。
这个念头非常荒谬。跟着乔德回火星。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几乎像一个科幻故事。如果在平时他根本不会想下去,他会离开这个念头,想其他的事。但现在是午夜,而因为啤酒产生的醉意让他异想天开的思维在午夜翱翔。他琢磨着这个念头,感觉它有股海水的味道。他的脑海无可制止地里闪过一些思考,一些画面,金色的,银色的,来自于电视剧里的破旧飞船、砸满星星的黑夜、无边无际的天际线,旧世界里那蔚蓝的苦味的海,摩天大厦,无尽的宇宙,巨大的空间能让人完全迷路。
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也从来没想过这些。
当它们被亲眼看见,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他幻想着,接着深深地睡去。
他醒来时是下午三点,星期六,下午的阴云一如往常,他爬起来,一股刺鼻的隔夜酒味立刻扑面而来,他摸摸衣服,它又湿又软,闻起来不太好。他抬起头,乔德坐在窗户旁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户外,尽管那里对他可能来说平平无奇:巨大的高楼,从底下一直延展而出的街道、人像是过时的缩小玩具般走在塑料般的景观里,但乔德仍然看的很认真,仿佛想从中找到些东西。
张骆驼轻轻地把脚放在地板上,地板很冷。乔德立刻转过头来,他察觉到了他的举动。
张骆驼产生了种错觉,此时他们完全自由,就像是往常一样:“我去洗澡。”他轻声说。
浴室的热水泼在他的头顶,浇灭他一切幻想的念头,发热的蒸汽让他全身暖和,他换了一身衣服,走到客厅,郑郑似乎还在睡觉,她卧室的门紧紧关闭。
客厅里的电视被打开了。张骆驼走上前,看见毛毛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正被宣传的电子宠物。乔德对这座沙发不情愿地屈服了,他坐在它旁边,嘴唇紧抿。
张骆驼坐到他们旁边,和他们一起看这所谓的垃圾电视剧。客厅里很安静,乔德轻轻抚摸毛毛,电视剧铿锵有力的呐喊占满整个空间。门外电梯的运行声偶尔会挤进来,这里的隔音不太好。那声音有时远时近。“电梯到达……楼。”每隔一段时间,男声响起,犹如游荡不定的鬼魂。
但有时也许隔得太近。沉重的脚步声在楼上响起,那脚步走向楼栋的另一端,像是两个从不重合的折叠空间。齿轮的转动声变得过于细腻,张骆驼甚至能想到它如何转动,那银色的生锈齿轮不断运作,强硬的电力在楼层见传输。那声音不再单纯地和“哐——哐——”相关,无数种声音喘息着混在一起,随时像是摇摇欲坠。
“哐哐。”有时那电梯停在这楼。有人走出来,向这里走来,然后走过他们的房门,隔壁的门被打开又关闭。。
“二十六楼。”播报的女声响起,和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张骆驼没在意,也许是邻居,他想。一栋楼被许多人分享,这就是现代生活。
他听到皮鞋在地上挪动。一步、两步、三步,来者走过来,盖过电视的响动。
皮鞋停了下来。
张骆驼皱起眉头,屏住呼吸。皮鞋停在郑郑家的门口。
门外的声音完全消失。张骆驼抠着沙发皮,不自觉地朝门望去。也许是他的错觉,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注意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他无法移开眼睛。
乔德注意到他的举动,侧过头来。
“欢迎回来。”欢快的女声骤然响起,伴随非常简单的音乐,门锁自动解开,给来者一个空间进入,门缝间出现一道细细的光。
张骆驼朝后退了一步,千百种想法一闪而过。
一个人推开门来。他穿着件飞行夹克,头上沾满雨水,深邃的面庞满含疲乏。他走进来,抖落身上的雨水。张骆驼和乔德看着他,面面相觑。
乔德站起来,神色诧异,他和那个人一同愣住:“芦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