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夕帆没想到离京真的会送他们礼物，一时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真的假的？”
离京拿出两个看起来十分装逼的记事本，封面羊巴皮材质，一个深蓝色一个深棕色，风格简约又复古，仔细看两个本子上还各夹着一支黑色的钢笔：“关系一般，不知道能送什么，就这样吧。”
宁夕帆实在没想到离京能送出这么文艺有风格的礼物，都有点呆住了，季晨把棕色那个本子拿在手里，朝他笑道：“谢了。”
离京也朝他笑笑：“祝你生日快乐，虽然有点晚了。” 宁夕帆听他这语气就觉得莫名上火，他拿过桌上的本子，还是对离京说了句谢谢。
离京有些玩味地看着他勾起一边嘴角：“不客气，咱们不是好同桌吗，生日快乐。”
王冰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副扑克，趁着菜没上来非要拉着他们打牌，班花儿看了一眼表示自己不会，其他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斗地主也不会吗？”
“不会啊。”离京摇摇头：“很奇怪吗？”
“你没有童年吧。”宁夕帆笑着吐槽了一句，离京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凝滞，正在按手机的手指也停住了，然后他抬起头，眼睛弯弯嘴角翘起：“对啊，我确实没有童年。”
好在这时候服务员敲门进来上了菜，王冰讪讪地把扑克收起来，开了桌上的啤酒，包间里暖气开得足，他们都脱了外套，举起酒杯碰了，大声喊了一句生日快乐。
其实这饭也没什么吃的，菜色一般，酒也没那么好喝，可宁夕帆就是觉得开心，那情绪从他心底蔓延到空气里，看着面前这三个人觉得有说不出来的满足，这应该是自从爸爸走了之后他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了，他本以为他会和这小破县城格格不入，会孤独度过自己无趣的高中生涯，最宝贵的三年青春黯淡无光。他抬眼看了看手边的季晨，刚好撞到季晨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着和他一样的欣喜，他们没忍住嘴角的笑意，又碰了一下酒杯，什么也没说把那杯酒喝到了底。
又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岁，冬日时光里仿佛开出了春花。
他们刚吹完生日蜡烛，王冰就动手切了带草莓的那块儿：“许了什么愿？算了不问了，你们肯定不说。”
季晨随口说道：“许愿考个好大学。”本以为这话说出口会被他们取笑，结果宁夕帆先跟他碰了一下杯：“祝梦想成真。”
然后离京和王冰也笑道：“梦想成真！”
那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王冰找了个借口拉着离京先溜了，临走的时候还朝宁夕帆眨了眨眼。他俩一走，包间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宁夕帆看着那一桌的剩菜觉得有点无语：“这俩人，把咱俩当猪吗？”
季晨统共也没吃几口，却觉得已经不饿了，他拿起筷子又放下，然后轻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啊？”
宁夕帆夹了一块鸡肉，看着他笑了一下：“考个好大学呗。”
季晨笑出声来：“得了，我说的那个也不是真的，这种事儿哪能靠许愿的，自己尽力才行。”
“哦…….”宁夕帆若有所思道：“那么请问小鸡同学究竟许了什么愿呢？”
季晨看向他仿佛闪着光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我的愿望也不能说。”宁夕帆想了想：“话说我昨天在家许过愿了，不知道能不能这样，今天这个还灵不灵。”他静静望着桌子上那盘炒土豆丝，突然说道：“这个不好吃，离我爸炒的差远了。”
季晨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看向宁夕帆，发现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眼眶和鼻尖却变红了。季晨只觉得心里一痛，想把这个人抱在怀里揉揉他柔软的头发，宁夕帆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些事，他也就不曾过问。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心，发现已经泌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水，季晨意识到他是有些害怕和宁夕帆坦诚到如此地步的，因为窥探一个人心底最细密的伤痕，势必要承载那份苦楚，而他更需要拿同等的代价去交换。
“他是在我五岁那年没的。”宁夕帆并没有看向他，他的语气平静，静静望着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寒冷的虚空：“我上学比较早，那年读小学一年级。学校离家不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但他每天都会接送我上下学。”宁夕帆说到这里，嘴角上的微笑似是带了些温度：“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说要去外地一段时间，不能每天接送我了，让我自己放学回家的路上小心，最好和小朋友们一起。”
季晨沉默着，然后握住了他微微有些发颤的手，这才发现宁夕帆的手心也出了一层汗。宁夕帆看他一眼，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太小了，根本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然后我妈本来就很忙，那段时间更是每天不见人影，过了几天爷爷奶奶从老家过来照顾我，后来有一天…..”
宁夕帆记得那天他放学后，有个同学邀请他去家里玩，那同学家就住在学校对面，他一时没忍耐住就去玩了一个小时，等到他从同学家出来回到家的时候，在家属院大门口看到了爷爷奶奶，奶奶赶紧上前抱住了他，一张口差点就哭出来了：“你这个死孩子，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都快急疯了？”
爷爷在旁边给奶奶拍着背，说没事就好，先回去吧。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拉起他的小手，听宁夕帆支支吾吾讲完事情经过，对他说：“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吗？放学就要马上回家，有什么事要先给家里大人打电话。”
宁夕帆小时候比较皮，这才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做了件多么错误的事，软软地说：“爷爷奶奶对不起，我下次不再这样了，以前都是爸爸去接我放学的，有爸爸来接我，我肯定就不去同学家玩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记得这句话说完，奶奶拉着他的那只干枯的手隐隐有些发抖，记得一向冷面的爷爷眼里好像有了水光。
然后他在走进楼道的时候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徐春宁，徐春宁散着半边头发，一只脚穿着高跟鞋，一只脚光着从楼道里冲了出来，脸上是半干的泪痕，她看到宁夕帆的时候先是愣住了，然后突然弯下腰，紧紧把他抱在了怀里。
小宁夕帆很久没有被妈妈抱过了，他有些愣愣地拍了拍妈妈的后背：“妈妈，你今天怎么在家？”然后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脖子上，那是小宁夕帆第一次见到妈妈的眼泪。
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才找不到你，我和你爷爷给你妈打电话了。”
小宁夕帆看着他妈妈漂亮又年轻的面孔显得苍白，只觉得比起以前憔悴了许多，他用小手轻轻抹掉徐春宁的眼泪，然后说：“妈妈，我错了，你要打我屁股吗？”
徐春宁仍然用胳膊箍筋了他，然后抱着他转身上了楼，小宁夕帆发现妈妈还是不怎么爱和自己说话，他有些伤心，只好把脸埋在妈妈的肩上：“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那时的他尚未能体会徐春宁心中的悲喜，只觉得妈妈好像非常伤心，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时贪玩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一颗小心脏里满满都是愧疚，他有些讨好地说：“妈妈，你今晚会和我睡吗？你已经很多天晚上没有在家了，我这次数学考了一百分，还没有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呢。”
徐春宁把他放到卧室的大床上，仍然没说什么，抬手抹了抹眼泪，却发现那泪水像决了堤，越抹越多。她坐在地板上，怔怔地看着宁夕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半晌说道：“你今晚自己睡，以后别再让大人们担心了。”说完这句话她把脸埋进双臂中间，肩膀有些难以抑制地开始抖动起来。
宁夕帆糯糯地说了一声“好”，还想再和妈妈说些什么，就看到徐春宁快步站起身，拉开卫生间的门冲了进去，宁夕帆有些担心地望向那扇关了的门，听到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和他妈妈隐藏在那水声里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