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赞水云好命，稀里糊涂就做了王爷夫人，无人知她咬碎了银牙往肚里咽的苦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里有女子说话的份儿，不几年若再生个大胖小子，这一辈子呀也就看到头了。

年少的心事掩于朱唇贝齿，鸾镜边银釭红烛堆泪花。除下大红喜服，摇身一变成了个二八小妇人。豆大的烛光映在眼底随风飘摇，光在她眼中竟是诉不尽地荒凉。

她向来不会讨好，是非对错也不会与人争辩。所幸王爷趁着一股子新鲜劲待她不薄，珠玑金箔珍奇异兽，一股脑堆在她面前，水云也不贪得不推拒，颇有些逆来顺受的味道。

王爷依旧是那个风流小皇子，爱玩的性子并没有因婚娶有所收敛，依旧日日饮酒作乐，也只有在酒醒后借着天边清朗月光看着身边沉默不语操劳的小妻子浅笑。他自然知道她心中有诸多不愿，不过既然已结了姻缘还需什么争辩？是他的就是他的，跑不掉的，这是种与生俱来地笃定。

偶尔遇上坏天气，王爷在家中逛来逛去无事可做，便央水云陪他下棋对诗品茶之类的，两杯淡酒对坐庭前。水云眉眼低垂陪着王爷玩闹，只是自己都没察觉在王爷调笑声中渐渐模糊了窗下那个少年。再后来，果真有了一个孩子，出生时恰逢落日，霞光辉映金色祥云，倦鸟啼鸣归巢，一派祥和之气，王爷抱着孩子喜笑颜开，水云看着床边逗乐的二人，眉眼温柔下来说，不若唤作祥儿。

若日子真的这样细水长流走下去，倒也称得起岁月静好。

后来手足相残，两败俱伤，父皇急火攻心，王爷奉旨平乱有功，半吊子江南王捡了个便宜，不费一兵一卒踏入了蟠龙殿。

就在登基大典前夜，水云宿在凤宫，不知为何夜半心口发慌，起床走动，又是阴差阳错，水云被一个面生的小太监领着误入了一处地牢。

地牢阴暗湿冷，稍不留意便会打滑，隐隐有腐烂臭气。小太监转眼不见了影子，水云唤了几声不见回音，又见身后的壁灯被冷风吹灭了，黑糊糊一片不见回头路。水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又行数十步，渐闻声响，水云惊恐四处环顾，才发现两侧牢笼中似有人影。

铁栅中有原应卸甲归田的心腹将军父子，有挑起祸端的皇兄长和他的家眷，满满当当方寸之地竟塞下来十余人。腐烂的味道愈发明显，牢中人显然未能预料会有生人来此，一个个哆哆嗦嗦缩在角落，真是讽刺，兵戎相见的人处在一个牢笼之中也会紧紧相依偎。

“将军？”

水云轻呼。

牢笼中披头散发的人愣了愣，撇开众人，踉踉跄跄跪爬着贴到栅栏上。

“啊！啊！啊啊…”，将军似囚兽一边拍地一边嘶吼，水云惊怕后退两步，见将军口内舌头被齐根截去，身上脸上烂疮遍布，乌血凝结成块。

“何人在此！”，王爷的声音响起，水云无处可避，直直站在了那人火把下，光影中熟悉而又陌生的他犹如地狱鬼魅。

次日登基大典，水云因病未能出席，降为妃级，后宫后位空悬，新帝勤于朝政，无心六宫琐事。

王爷从来不是什么毫无心计浪荡公子哥儿，他远比他人更阴冷狡诈，这许些年被蒙在鼓里的也就只剩水云一人了。

后来的故事如戏本子般落入俗套，新帝干净利落斩除异己，一改往日不着边际的作风，成了世人口口相传的一代明君，宫中常闻新人莺语，水云独居深院冷宫，宫内二人形同陌路，宫外他们的佳话却如春草生生不息。流言四起，不知怎么就夹杂上了新帝旧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后来依宠妃所言，除掉了发妻，流言也就淡去了。只是后位依旧空悬，那个妃子专宠几年后，娘家倒了也就随着去了。

他依旧是一世明君。

云化为雨落无声，终不过一场秋雨掩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