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钰敢如此说一半是怒火攻心,另一半全赖着偷学的三脚猫功夫。张老爷子虽是武将,家中却立下不许次子习武的规矩,奈何张钰诗书实在狗屁不通,学堂逃出来又没别的去处,只能猫在墙角偷看大哥习武,久而久之到底也学会了一招半式。
霎时间刀光剑影,只听咣当两声,张钰手中长刀竟被短棍震掉。孟凫一个扫棍将张钰撂倒在地,嗤笑道:“就这点能耐,还要与爷爷讨教?想二爷是看上了哪家棺材铺的秀娘,赶着黄泉好成双?”
张二爷被棍压着腰头一次憋屈成这般模样,翻身就地一滚扬起一层厚尘,也不管锦衣玉服还是不是风流,拿脏手使劲抹了一把脸说:“妈的,再来!”
小厮丫鬟惊做一团四处乱窜,有眼力见的趁乱就要溜去前院告状,张二爷寒刀一立怒道:“我看哪个敢出了这院门,即刻打杀出去再不许进来!”
孟凫轻蔑笑道:“你今儿个若能沾到我半分,往后任打任骂,便是剥皮抽筋也不皱一下眉头惹爷们心烦。”
噼里啪啦两下,孟凫只稍一偏身,张钰再次被棍甩到地上滚到门槛口。孟凫不等人回身一脚踹出门去:“找你老子娘哭去,别在这儿碍眼。”
回身对吓得枝花乱颤小丫头道:“瞧什么?还不快闭门求个清净。”,说完扔了棍子转身回房。张钰拍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再想进去,又觉折了面儿,在门口徘徊片刻便只身偷偷溜去了后山。
张钰亲娘是张老爷子年轻醉酒惹到的野花,虽是良家妇却因此招了不洁名声,一辈子没能过门。她怨了小半辈子,张钰出生后身子骨落下病根也就看开了,在后山寺庙吃斋念佛,前些日子正式剃度出家。张钰没吃过娘的奶,生下来就被抱回了张家对外说是大房的次子。第一次见娘时却也知去亲近那个目如死水的女子。这点子事被家中大房夫人嗤笑至今,野子贱命的,天生命里犯贱。
往后张钰再想见着亲娘就得自己偷着去。哪里是张家功夫不传次子,分明是厌自己是个野种。自觉爹不疼,娘不爱,张钰就想着惹些混事来分些关心,只可惜打骂时有,心疼的话从没见过。就连娶妻这头等大事,也是压了这般久才一声不吭不明不白给自己张罗来一泼落男妻。头天晚说了,第二天就抬了来。孟家乃城中大族,就是个旁系也是金枝玉叶,不知如何攀附上的,总之不是多干净勾当。
从小泥巴路一路瘸着腿溜到寺庙后院柴门,仔细理干净了身上衣服上的灰尘褶皱,深吸两口气,将身上抖落干净才推门进去。这里说是寺庙却没甚烟火,只有一两个老态龙钟的姑子是娘亲带来的儿时奶娘并上两三个招来做粗活的婆子,张钰一眼便瞧见娘亲在跪坐在佛像前安静诵经。
“娘。”
尼姑没有回头,年老的几个偷偷退了出去。
“清心大师。”张钰改口道。姑子略略颔首,继续诵经。
张钰独自念道:“我娶亲的……是个很厉害的……大哥还没回来,爹最近问我要不要做生意,他说我极有天赋的……”回头忽见人影掠过忙追出去却四下无人,只得转身回来盘腿坐在姑子身侧继续念叨。
张钰说的断断续续,偶尔冷不丁的吭呛几声,忙收音继续说。待说的没话了便唠唠叨叨念起陈年烂谷子事,至始至终姑子也未搭话。
无话可说了就陪着跪在一边,听姑子低声诵经,自个儿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待到月上枝头,张钰才拜别了姑子。出了院门,向东走个十来步便可见有颗歪脖子松树,张钰在旁边埋了几坛绿酒。回去路上边走边灌,寒露沾巾,月亮透不进树林子,张钰摔了几脚才一身酒气滚到家门口。
小厮偷偷秉烛靠在后门旁,听见声响忙出来接:“爷儿这是又混哪儿去了,你前脚走后脚夫人开门就不见了影儿,寻了半日。”
“还能去哪儿?不就是还在杏花楼莲香姑娘那儿吗?”张钰笑道,“你倒叫他往那里寻我。”
“哎呦呦,你可别说了,夫人拎着棍就去了,没寻着险些砸了人家的匾。”张钰一听顿觉不好,脚步也不飘了,灭了蜡烛往书房溜。
谁料到了书房刚点上灯差点吓个半死,孟凫如松一般笔直站在暗影里纹丝不动。
“……”
张钰想着大不了再挨顿打就是了刺上几句就是了,正想咬牙受着,谁知被兜头罩上一床薄被。
孟凫牙缝里挤出一句,“今夜霜降。”,便不见了踪影。
张钰不知孟凫为何突然转性,却也知见好就收,酒劲上头,也无力去追问,裹着个薄被囫囵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