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阙目光一沉，“自是比不得秦宗主懂得趋利避害。”

“我去查！”钟慕尧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立刻自告奋勇，对冷清阙道：“我去查清楚，要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归墟真的出现了，我回来告诉你，你再去不就成了。”

重光心里摇头，直道钟慕尧真是不动秦步天在想什么。

秦步天瞥了钟慕尧一眼，竟然微微颔首。重光出乎意料，钟慕尧却是乐得自在，身形一晃就没影了。

自白天争执后，冷清阙便再未和秦步天说过话，回到秋溟水榭也一直思虑重重，不知不觉便已入夜。他忽然感觉汩汩寒气从真元袭来，瞬间气血凝滞，如堕冰窟。

痛苦中，他想起后院有一方温泉，秦步天先前提过，那泉水能驱体寒。冷清阙便强忍刺骨疼痛，往温泉走去。

那温泉由白玉砌成，在寒凉夜里蒸腾着袅袅暖雾。冷清阙缓步过去，和煦暖意让心中一软，多年来寒凉透骨的身体，在这温暖中不堪一击地丢盔卸甲。他手指一抬，解了衣袍。

夜幕低垂，冷清阙泡在一池温泉中，背靠着玉壁，长发散在水中，氤氲热气蒸得他有些困倦，半垂着眼望着暮色中几颗星辰，草丛里的虫鸣窸窸窣窣地响着。

恍惚中他感觉得暖意汇入身体，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周身汹涌却熟悉的寒气将他拽入梦魇般的记忆，那段沉浸在冰冷与疼痛中的过往。梦里他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声音很是熟悉，他却怎样都不愿想起来。

“青龙至阳，需宿主至阴灵力方可平衡。以后你便在此处修行控制寒气，每日三个时辰。”说话的人声音冷硬，是冷清阙的生父，归墟境冷氏宗主，冷劲节。

而此时的冷清阙才刚满四岁，还未取表字，只名唤冷月。

“爹，我学别的术法可不可以，吸收寒气太疼了，我好难受。”四岁的冷月蹒跚着走到冷劲节身前，怯怯地伸手拉了拉他衣摆下角，满怀恳求地望着他。

“混账！”冷劲节当即暴怒，一把甩开衣摆，冷月被重重掀翻在地，额角磕出一块淤青。

“修行何等大事，岂容你儿戏？再有怠慢，家法伺候！”

冷月颤巍巍地爬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不然冷劲节会更生气。

大门在冷劲节离开后死死合上，只剩下了冷月一个人。这是一间封闭的石室，四处结着冰，寒冷异常，只有几盏幽暗的长明灯勉强让人能看得见，活像间墓室。

冷月抽泣几声，冻得不停颤抖，却还是默默走上前抱起比自己还高出许多的广寒剑。

他将剑插在身前冰面，生疏地捏起法诀。石室寒气缓缓汇入剑中，再流向他体内。冷月登时浑身巨颤，眼泪不可控制地涌出来，发出不成声的痛苦呻吟。

“疼……”冷月啜泣着，“救我，谁能……救我……”

“清阙！”一声低喝将他从梦中唤醒。

冷清阙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周身寒气凛冽，竟将温泉蒸出的热汽都冻成了簌簌冰霜。他恍惚地回头，秦步天锋利的眉目映入眼中。

“是你？”冷清阙怔忡地看着秦步天，他正半跪在身后，神色焦虑，一掌按在自己肩头，汩汩暖流从他掌心汇入经脉。

“你体内寒气何时这么严重了？”秦步天脸色黑得可怕。

冷清阙还有些半梦半醒，迷糊道：“经脉断了以后就控制不住了。”话毕忽觉肩上一痛，顿时把他整个人都激醒了。

“你干什么？”冷清阙不悦地瞪向秦步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下失了分寸，忙松开收回手。

“若找齐青龙七宿，可能助你控制寒气？”秦步天又恢复了一脸肃杀。

冷清阙却笑了起来，“怎么？秦大宗主要帮我找青龙七宿不成？”

他原本苍白的两颊被温泉蒸得泛起红晕，就像白玉中裹着桃花。乌黑的长发沾了水，一缕缕散落在细白的肩颈间。他眼中笼着雾气，粒粒水珠挂在密而长的睫毛上，一眨眼就能滴落下来。他就这样勾着半真半嘲的笑意，伏在泉边看着秦步天。

秦步天呼吸猛地一滞，双拳一握别过头去，声音干哑道：“别泡了，赶紧出来。”

冷清阙：“……你何时变得这么性情古怪？”

话毕哗啦一声，他从泉中站起，身上水迹遇到夜半凉风，让他不禁一颤，体内寒气附骨之蛆似的死而复燃。冷清阙只牵了牵嘴角，拾起泉边白袍，随意往身上一裹。

“你作何？”秦步天脸色一变，转过身去。

“不是你叫我出来么？”冷清阙一听他这居高临下的语气，心里便是一阵不快，只差骂他一句“有病”。于是理也不理，光着脚便往回走，留下青石板上一行脚印。

还未走到，冷清阙便觉肩上一重。垂眼一看，身上多了件墨色绣金的狐裘大氅，正是秦步天方才披着的，还带着他的体温。也不等冷清阙作何反应，秦步天便将他裹了个囫囵，严严实实只露了个头出来。

“你感觉不到夜里冷？这样折腾是嫌活得太久？”秦步天沉声道。

冷清阙眉头一拧，不做回答，仍是往前走。奈何身上的大氅过于宽长，拖在地上，走起路来着实费劲。只听身后一声长叹，脚底一空，自己竟被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你想死么！”冷清阙狠声道，抬掌就去劈他。

“你若乱动，我就把你捆起来扛回去，”秦步天气定神闲道，“凭你现在这点灵力，我不费吹灰之力。”

冷清阙额角乱跳，但确实无法反驳，可心里还是不愿就这么认输，瞥见旁边凉亭里放了盘橘子，便道：“我要吃橘子。

秦步天往凉亭里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冷清阙本以为他不得不放自己下来，正得意，却见他抬脚往石桌侧沿轻轻一踢，桌上整盘橘子便原封不动地飞到了自己怀里。

“还有问题么？”秦步天低沉道。

冷清阙两眼一闭，再不搭理他。于是就这样捧着一盘橘子，被秦步天抱在怀里往秋溟水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