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言热情地说,“就是这里了,先生请进。”
金钰霖跟着少年进到院子里,砖石结构的泰式庭院,进院子便闻得淡淡的草树香,经过雨水和季风的滋润,院子里的芭蕉更加青翠,那颜色衬着旁边的淡色芙蓉分外妖娆。
迎面走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头发花白,穿着宽松的红黑条纹相间的短袍,脚上踩着木屐,拄着拐杖,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想必就是佩先生。
长期的殖民统治和人口的迁徙流动,金钰霖大概猜出这小少年是个混血儿,会说国语也会说西班牙语和土著语。少年向佩先生简述了金钰霖的来意,佩先生把他请进了客厅。
佩先生的身材小而匀称,几乎生出些玲珑,人也温柔可亲,他双手交叉放在腹前,面带微笑,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神情诚挚地用土著语问道,“你是阿锦的朋友?”
金钰霖自然听不懂他说什么,旁边的少年会充当通译,金钰霖双手扶膝,笑说,“是,鄙姓金,他……还好吗?”
此言方毕,叶文锦端着什锦果盘出现在客厅门口。金钰霖一眼望去,叶文锦穿着白色透明的巴隆衬衣,他出了很多汗,衬衣里面的圆领汗衫都殷湿了,底下是一条粗肥的黑色短裤,赤着脚没穿鞋。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叶文锦把果盘丢了,少年连忙捡起滚落在他脚边的水果,退到一旁恭谨说道,“少爷,金先生说是您的朋友。”
叶文锦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皮肤黑了些,也不妨碍是个黑里俏的模样。他走到佩先生身旁,心平气和地说道,“是朋友,许多年的老朋友了……”
佩先生热情招待了金钰霖,家里来了客人,仆人忙活起来,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琉璃桌子摆在宽阔的院落里,铺上异国刺绣的桌垫,烤乳猪架在餐桌中央,周围摆着咖喱饭和手抓饭,还有烹调的各色菜样。
佩先生坐在主位,叶文锦坐在他右手旁,金钰霖坐在叶文锦对面。佩先生是基督教徒,用餐前,他把胸前的十字架合在掌心诵经祷告,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满桌珍馐,味同嚼蜡。叶文锦对他视若无睹,伸手抓了食物往嘴里塞,不同以往狼吞虎咽,在佩先生的教导下,他细嚼慢咽,不再是个生吞硬咽的粗鲁模样。
用完午餐,佩先生去休息了,金钰霖这才有了和叶文锦独处的机会。
叶文锦在院子里扎船帆,不远处就有沙滩海岸,摘了椰子,他可以乘帆游玩一整个下午。叶文锦岔着腿蹲在石砖地上,裤裆里的东西隐约从短裤管里露出个头往外探,金钰霖只觉下流可爱,都要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是这样的孩子气。
金钰霖在他身旁蹲下,摸着他的后脖颈温声道,“比我想象的过得好,想回家吗?我带你走。”
叶文锦并不作声,挪着屁股蹬脚后撤几步,不让他触碰自己。金钰霖汗颜,他哪儿来的脸面在他面前说辞?况且叶文锦又不傻,被自己玩弄于股掌,还会信自己的话才怪。叶文锦也果然没有搭理他一句,怀抱着船帆出门去了。
金钰霖从佩先生口中得知,叶文锦是他从路上捡回来的,当时他蓬头垢面体无完肤,像是刚逃脱了魔爪。叶文锦自己说,他是被贩卖来的廉价劳动力,随着部队开采石油,押运石油的队伍中途被马匪打劫,他幸运地逃脱一命。无论其中真假,佩先生与他有缘,而且他老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叶文锦养好伤后就留在这里照顾他了。
佩先生总是慈善的笑模样,也不知道是他记性不好还是有心夸赞,他不绝于口的是,“阿锦是好孩子,是我见过最乖巧漂亮的孩子。”
金钰霖没再多说,他造下的孽有人替他赎了,他也没有必要纠缠着不肯放手,这样挺好。
晚饭依旧是手抓饭,说实话,金钰霖没有一点胃口,又难辜负盛情,勉强吃了几口就准备走了。
金钰霖最后对叶文锦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塞到他手里,“你愿意在这里就在这里吧,这边也有大哥的人,有什么事就联络他们帮忙,这是地址。”
这场相逢,没有猫哭耗子也没有黄鼠狼给鸡拜年,就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重逢,恰到好处。
叶文锦这才开了腔,“金钰霖,我一辈子都毁在你手里了,你饶过我,再恳请你帮我一次。佩先生对我恩深义重,没有他,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我要留在这里给他养老送终,你回去告诉文熙,就说我死了。”
金钰霖情难自已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肩膀,热切地说,“小叶,是大哥对不住你,可你别做傻事啊。佩先生的身子骨硬朗着呢,你给他养老送终,难道要把一辈子都耗在这里吗?”
叶文锦拨开他的手,“你觉得我还有脸回家吗?我哥难受一阵子好过难受一辈子。耗在哪里不一样,我做件好事你也要拦着吗?我可经不起你算计了。”
相视片刻,金钰霖从他眼中看到绝望,让人生惜,只是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直到金钰霖的背影在叶文锦眼中寂灭,他转身回去,他路过院中,摘了一朵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朱丹色,似染似天成。他噙在嘴里,牙齿慢慢攫取花茎汁液,一点点酸在舌尖化开,他湿了眼眶,把花朵嚼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