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钰霖哄道,“行,现在解冻了土路泥泞着呢,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去好吧?到镇子上想吃什么吃什么。”
叶文锦不信他的鬼话,随口道,“随你的便。”
晴明之时,叶文熙去扫墓祭拜了先祖,又去探望了程子芳。他现在和以前一样没什么知心人,心里的话,以前落在纸上,现在吐给石碑。透过悬浮的溟濛雨丝,叶文熙全身湿潮,脸上也是细密的雨点子,他仰面看天,天空是被水泡胀了的灰白色,往日景象如同粉尘一般交织弥漫在脑海里,倏忽幻化成一个黑暗漩涡,让他有点眩晕。
空谷传来庙檐铜铃“叮叮”作响的声音。叶文熙循声望去果见山寺一角掩在青葱之中,他问道,“那是哪里?”
裕白撑起了油纸伞略微倾向他,“那是……承天寺吧,二爷想去看看?”
叶文熙心道无事可做,两人便踏着石阶进了山庙,这佛寺伫立已久,风侵雨蚀多罹贫苦,竟是连个像样的佛门都没有,穷者为三餐奔波、富者供自家的佛龛,此地人迹罕至门前冷清,潮湿的院落里,只有几个灰布僧袍的僧人在洒扫庭除。
裕白说,“二爷,这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叶文熙微微颔首,欲转身离开之际,主持叫住了二人,他的声音沙哑温和,“施主且留步,四月初四文殊菩萨圣诞,既然有缘至此,不如进去上柱香吧。”
叶文熙看看老和尚,把拐杖交给裕白,合掌于胸前虔诚地俯身一拜。主持握着佛珠向他鞠躬,做了个请的姿势。
简陋的庙堂里,两排和尚盘腿打坐,诵吟蕴涵着智慧和慈悲的般若经,梵音萦纡不绝。叶文熙跪在蒲垫上拜了三拜,主持捻着佛珠嘴唇翕动,裕白怕他跪久了腿疼,开口说道,“我家二爷腿脚不方便,主持请快。”
主持不慌不忙吟完禅词,看向一个低头敲木鱼的小僧,“释忧。”
寺庙无人光顾,香火钱都断了,那个叫释忧的小僧在案台后找了很久才找到完整的一炷香,他拿出火折子引着了香火,把长香递给了叶文熙。
“大爷!”裕白惊诧大喊,眼前的和尚是叶梵生,与此同时,叶文熙手里的长香也从指缝滑落。叶文熙错愕地看着他,扶着案台站了起来,捉住释忧的手腕,心脏突突跳动,“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施主”,释忧没有他那般惊愕失色,低头看着长香燃烧烟雾缭绕,他赶忙俯身捡拾起来吹熄了橙红的烟穗,香灰从他手背蹭过。
叶文熙又抓了他的两只手失笑,“太好了哥,你还活着、还活着,踏破铁鞋无觅处。”
释忧好像同他不曾相识,连连退步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垂着眼睫说道,“施主,你认错人了。”
裕白说,“怎么会认错,这就是我家大爷!”
叶文熙忙说,“哥,你装什么傻?跑到这里来当和尚,教我提心吊胆这么久。”
释忧并不为所动,前倾身体向他福了一福,坦然说道,“施主当真认错人了。”
叶文熙转身看着主持满脸不解,主持说道,“施主,此是命中造化强求不得,倘若还有俗缘未了也是造化,顺应天命罢了。”
裕白仔细审量释忧,确实和叶梵生有些不一样,若说是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神态,叶梵生看着唯诺近人,这个释忧却坦然苦素。
叶文熙心如焚火,口不择言,“破庙里做和尚有什么造化,考不得功名不考便罢,花钱也能买个县令让你做,又不是养不活你,躲在这里吃斋念佛算怎么回事?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只会逃避推卸?你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释忧不生气也不急躁,只是一直强调并不认识他,也不是什么大爷。
叶梵生一直下落不明,见了面还不熙心里抓狂,指着自己的后肩胛说,“这儿、这儿,我哥这儿有一处烫伤,是梅花状的,你敢不敢让我看,我看你怎么狡辩!”
叶文熙说到最后情绪极其激动,甚至要动手撕扯释忧,立马让一众小僧拦住了。主持告诉他,莫强求,释忧确实是谁也不记得了,并非他刻意逃避凡尘俗世,只是前尘往事俱忘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