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白拎着藤箱不知所措，多大的事儿弄得要死要活。裕白也不好多嘴，照他的吩咐就去了逸星舞台。

裕白是空手回来的，叶文熙就知道程子芳不会这么绝情，他几乎从床上弹坐起来，又把怀里的小猫惊了一跳，“怎么样？子芳怎么说啊？什么时候回来？”

裕白从兜里掏出几锭银子，无措地说，“程老板说衣裳都是吴妈一针一线细纺的，他不祸害，让我把钱给二哥。”

叶文熙简直要抓耳挠腮，“我要钱干什么！子芳还说什么？”

“……我说不出口”，裕白支支吾吾，叶文熙一直盯着他瞧，他半晌才蚊子嗡嗡道，“说二哥撅着嘴对他胡拱的时候怎么不说断情绝意的话……”

叶文熙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再一思忖这个话，他慎重问道，“笑了还是气了？”

裕白挠挠后脑勺，大眼珠子瞅瞅左瞟瞟右就是不看叶文熙，替他害臊，“大概是又气又笑。”

逸星舞台的夜场戏正唱的热闹，程子芳帮一个要上台的小武生画好脸，自己在后院里散步。迎面就碰见了岳伐王，他停止胡思乱想，对岳伐王说，“岳大哥，这么晚你怎么又来了？”

岳伐王在土匪窝里大手大脚，活的就像野人，一到文气人跟前，手脚筋都拧巴住了，既不敢跨大步露匪气，走小步又显得扭捏作态，走着走着就顺拐了，他尴尬的很，索性站住了。“啊，我来……没事……我来收盘子钱顺便给你送俩人。”

岳伐王总像威武雄壮的一座大山，往那儿一杵，外人看着凶，熟人看着憨。程子芳微微一笑又疑惑，“给我送什么人？”

岳伐王说，“昨个儿不是有龟孙子来戳事嘛，安排俩人我能放……让二爷放心。”

来砸盘子的人多的是，来找程子芳麻烦的也隔三差五，事儿多了都不算事，全当解闷儿。程子芳说，“还是不麻烦兄弟们了，这几天班子里正忙，我帮几天忙就回去了。”

程子芳婉拒他的好意，叫岳伐王无话可说。好不容易有空，岳伐王开始没话找话，“程老板今年有二十四五？”

月下的桂树还没有开花，葱郁油亮的树叶折射着白月光。程子芳总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他也自觉困惑，“四五？六七？记不清楚了。”

岳伐王一摆手笑道，“哪能？我今年才三十四，你顶多二十四五。”

岳伐王又冒昧问道，“家里可有其他人？哥哥？姐姐？”

程子芳不知道叶文熙算不算是家里人，算的话，也只有这一个；不算的话，一个也没有。他又一想，在京城，师兄师弟都是没爹没娘的，自小一块长大也算得上家里人。

他思考着忘了答话，岳伐王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明摆着戳人家的痛处。

两人走到后院门槛前，岳伐王抬脚跨上石阶，呼吸一口清凉月色，他不想多打扰，却不由自主停下了步伐，抬手在空中比量一个高度，自嘲道，“你别嫌我，改不了的土匪脾性。就这么高点儿，村子里遭了土匪，整个村子都遭了殃，为了给爹娘和乡亲们报仇这就上了土匪山。”

程子芳听他这描述很是感同身受，贫瘠穷困的地方最爱遭匪，猖狂到两杆子火枪能洗劫方圆百里的村落。程子芳垂下眼睫颤了颤，“哪里，岳大哥有胆有识，二爷少不了你帮衬。”

岳伐王拍着大腿，裤子底下是碗大个疤，不剜了这块腐肉，感染厉害能要了他的命；剜了叫他时刻记着叶文熙的恩义。他叹了口气，“程老板不知道，我差点做了灭人祖业的孽障事，二爷宽宏大量让我捡了一条命不说，还叫我东山再起。别说帮衬，我就是给他当牛做马也不为过。”

程子芳也叹了口气，不是哀怨，只是感慨，“说到底都是缘分。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二爷和他兄弟的事岳大哥还是少插手，一个重你，一个恨你，纠缠起来缠不清楚，叫二爷为难，也叫你为难。”

岳伐王点头，“二爷那个兄弟我没法说，他爹娘死在瞎子岭，他恨我是人之常情，可他不能对自家哥哥下狠手，那个半吊子我让着他，他要是逼急了人我也不会轻饶他。”

程子芳看他头上结了个大血痂，一小块头发全秃了，他站在一边都能感受到叶文锦砸他的狠劲。

程子芳没说话，岳伐王又说，“不说这个，兄弟们弄了些赤甲红蟹子，肥的很，趁着新鲜我给二爷送了一筐，你不在家，明个儿我让人给你送些。”

“不用”，程子芳刚开口，岳伐王另一只脚跨上了石阶，往前走、回头说，“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明个儿要是忙我就让裕白来送。”

“小心！”程子芳话音刚毕，岳伐王“哐”地一声脸撞在了门框上，他捂着眼摆手，疼的掉眼泪心里也高兴，“没事没事，我走了。”

程子芳不知道岳伐王是不是“爱屋及乌”，他对自己照顾的很，让人觉得却之不恭、受之有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