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梵生忙说，“不用打扰他，我在这里等会儿也没关系。”

裕白止住了脚，“也好，等不了多久，应该这就下来了。”

叶梵生正捧着热茶杯暖手，一只娇俏的小花猫蹦到了他腿上，叶梵生猝然受惊，兜头泼了花猫一杯热水。

被这么一烫，花猫呲牙凄厉的地尖声惨叫，一下窜起来扑抓叶梵生。裕白赶紧抱起乱抓乱挠的小猫，又问道，“大爷，没伤着烫着吧？”

叶梵生看着那只小猫在裕白怀里呲着牙不停叫唤，四肢还在抽搐，一整杯热茶全浇到它头上了，肯定烫的不轻，他自责道，“我没事，它……”

裕白拎着花猫的后颈皮往外走，一边连说没事一边让叶梵生坐，心里默念:可别给烫傻了。

叶文熙和程子芳下了楼。程子芳和叶梵生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叶梵生去津郊的时候两人见过一面。走到叶梵生跟前，程子芳冲着叶梵生点点头，叶梵生也冲他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叶文熙说，“猫叫的不对劲，子芳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程子芳到院子里看小猫去了，叶梵生扭头往外看了看，又说，“我笨手笨脚烫着猫儿了……”

叶文熙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他，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叶文熙也没有单去揭他的伤疤，只说，“没伤着自己就行。过两天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你回家来住吧。”

叶梵生垂下眼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沉默半晌，他嗫嚅道，“文熙啊，家产……家产……我怕……”

叶文熙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这个不急，我们两个在这儿说有什么用呢？你总该等文锦回来吧。况且爹的遗嘱在杨律师那里，分家析产是早晚的事。”

叶梵生一愕，“爹留了遗嘱？”

叶文熙淡定自若地答道，“嗯，当初以为事发突然没个交代，谁知爹还养个外室，还生了个孩子，她找上门来说遗嘱在杨律师手里，要分家产，你那个时候在上海呢。”

这个消息突如其来，而且对叶梵生来说冲击很大，他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开始语无伦次，“孩子？还有一个孩子，奶奶怎么说？”

叶文熙抚着他的膀子说，“别着急。没惹老祖宗生气，外室动了胎气生下的是死胎，爹也没了，她也就和叶家没有牵连了。你不要再问财产的事，该给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叶梵生有些羞愧，“文熙啊，大哥不是有意和你生分，我是怕……怕拖累你们。”

叶文熙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就是身无分文活不下去，我也还在这儿。这么说来，你有自己的打算了？”

叶梵生点点头，“我还想再考一次。”

“我不同意”，叶文熙冷了脸，“家里的生意你不想着经营，考三年又三年，你要考到什么时候？你不是也说‘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糟’？况且你没有那个心眼，宦海官场应付不来，就是考上了也仕途渺茫。”

叶梵生双手握拳放在膝上不安地搓动，“文熙，学而优则仕，况且我知道自己不是经商的材料。而且就是因为重商轻官，朝廷才没有栋梁之材，重商风气太坏，这才落得内忧外患的地步。”

叶文熙最烦看见他这个迂腐样子，当即反驳道，“内忧外患哪里和经商有关系？民不富国无税，国无税兵不兴，兵不兴国不强，照你这么说，我们经商的都罢业去卖官鬻爵，去做国家栋梁，不经商不上税就是好事？”

叶文熙的语气有些重，当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他知道叶梵生和顾幼青交好，一贯的主张西学废八股，只是怕他现在脑袋不清楚，想着老祖宗的叮嘱再昏了头，浪费那些个宝贵光阴。他放缓语气又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别稀里糊涂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叶梵生在叶文熙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他也不想再去说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蠢顿之言，可他着实迷茫、着实困缚，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裕白抱着烫伤的花猫，看着叶梵生魂不守舍地离开，疑惑唤他，“嗳，大爷！”

叶文熙也没有强留他，只吩咐裕白去把他的东西都搬过来，顺便去找一个会模仿字迹的人来。

裕白当即就去办，程子芳接过花猫，花猫头顶被烫掉了一块皮毛，红通通的嫩肉露在外面，裕白给它撒了些药粉，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小秃猫。

程子芳刚才也听到个七八分，他说，“你想为了他好，总得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性过活。”

叶文熙说，“他是个死脑筋，我哪里管得住他，说不准他还要怨我耽误他的前程。”

程子芳轻轻一笑，“我看大爷是个明白人。”

叶梵生不明白，他读遍圣贤书也不明白，袁奎砍他的辫子他不明白，菩提乡里千两银子救城他不明白，被迫南下他也没有明白。他唯独明白叶世臻从商为了衣食优渥，老祖宗让他入仕是为了光耀门楣，全然不合他自己的意愿。他自己的意愿说来更可笑，慈禧带着光绪帝出逃北京城，他还去匡扶哪门子皇帝，还不如开粥棚施舍百姓来的实在。

叶梵生去顾幼青那里，望他指点迷津，顾幼青想的比他还多，困缚比他更多，只就事论事告诉他:君子不言利，农为本商为末——统统是胡扯。

叶梵生缄口不言这件事，这两年风波不断，他也想过个好年，就安生在叶公馆住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