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伐王是个土匪，又与杀人如麻的恶匪不同，他把自己和贫疾百姓归为一流，向来与公孙贵胄、富贾权贵为敌，今日却是折服了。岳伐王不顾腿伤执意下床，跪在叶文熙跟前抱拳叩首，“少爷不计前嫌，再生再造大恩大德，我岳某人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为少爷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看过岳伐王，叶文熙又去了一趟禁烟局，把文书档案都交给楚书琅处理，让他千万盯紧郑仰山。然后他去了陈公馆。

陈茂源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唱蹦蹦戏，客厅里面一群浓妆淡抹的小戏子又是说又是笑，污言淫 语粗犷鄙陋。刚进了门，一个小花旦眼波流转上下瞄他，不过十三四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龄，这么小的年纪在风月场里挣出了一身奴颜媚骨，另一个花脸嬉闹，伸手扯下“她”的裤子，竟是个男童。他拽上裤子拿着花手绢在脸上遮来遮去故作娇羞态。

陈茂源杀了半辈子人，现在就喜欢看戏，他躺在沙发上，旁边有人给他烧烟。他拿着带有木柄的白铜锅在烟灯上翻烤，烟膏子滋哩啪啦作响，一会儿就有异香阵阵，芙蓉膏里加了珍珠、灵芝、沉香，陈茂源吸一口，瘾头能杀了大半，就舒适地半眯着眼。

烧烟的不是别人，就是程子芳。他抬起头，破相了，脸上的疹子痊愈了，还是白皙干净，可鬓角到下耳际有一道长长的划伤，像是匕首从上到下一刀划下来。

程子芳拍拍陈茂源的肩膀，陈茂源撑着脑袋侧躺，横了整个沙发，他拍着身前的空地笑道，“文熙来了，过来坐！”

叶文熙只是看了看程子芳，坐在了旁边的小沙发上。

陈茂源把他拿捏在手里，丝毫不避讳，感慨道，“小东西最近多灾多难呐！挨刀子断腿，年轻的时候能捱，年纪大了怎么办？干爹已经派人盯着金竞天那老东西了，他让人捅你，我就让人捅他儿子，那小子倒跑得快，一溜烟没影了。”

陈茂源抬手摸了摸程子芳的侧脸，“小程也是，好好的让人把脸给划了，这他娘的是谁存心不让老子好过！”

程子芳面无表情只管烧烟，叶文熙看那狰狞伤口和这个委顿模样当真揪心，他微叹口气说，“干爹，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郑仰山的缘故，他不和我打招呼就扣押了金竞天的商队，摆明了是把矛头引向我，而且我见过这人，油嘴滑舌绝非善类。”

陈茂源当然知道，只是叶文熙不说，他未必不知道他私自养了一两万的家兵。在他眼里，有趣极了，像养着一条随时会扑上来抓他的病猫，到时候自己只要轻而易举地抱住他罢了。他倒是想看看叶文熙能怎么蹦跶，可又不得不防他壮大起来，这才用郑仰山来牵制住他。陈茂源握着程子芳的手咂了口烟，“哎呀！郑仰山那个狗东西也是够会惹麻烦，看在干爹的面子上就饶他一次，再有下次老子亲自弄死他！主要的是金竞天，除掉他才能永无后患。”

他又问，“文锦找到了没？这小子从小就欢实的很！”

叶文熙要是说没找到，陈茂源就要亲自派人去找了。可他又确实没找到，但可以断定离叶梵生不远，“找到了。我这次来就是向干爹辞行，接他回来。”

程子芳伺候陈茂源吸完了烟泡。蹦蹦戏越唱越热闹，淫态百出算不得雅俗共赏，叶文熙欣赏不得，他见程子芳起身离开，便跟了过去。

程子芳起疹子的时候怕传染人，自己住在一个偏房还没搬出来。他进了房间刚要关门，叶文熙抵掌推门，有一丝惶急，怕一门之隔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你的脸怎么了？”

程子芳没管他，转身向屋里走去，“没什么，我虽然靠面皮吃饭，总还得有点其他的本事，不然他凭什么留着我。”

叶文熙无言。程子芳又说，“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他那么长大的，想你也看不下去。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叶文熙暗自攥紧了拳头，他可以把叶文锦锁起来铐起来，却不能这么对程子芳，可把他留在这里，想到就要心痛，“我接你回去，别再糟蹋自己了，大不了我送你走，天南地北总有你的活路。”

“走？”程子芳转过头，斜睨了他一眼，“我这样的人，天南地北的活路都一样……况且，你也不用可怜我，我能做的事情，你未必能做。”

“你……”叶文熙哑口无言，又不肯再出口唾弃，“我管不着你，你的活法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就问你，你是愿意靠着他活还是愿意靠着我活？”

程子芳觉得好笑，“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说你就瞧得上我？”

叶文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不肯让程子芳落在陈茂源手里，他自私又执拗地认定他就该在自己身边晒晒太阳种种花草，“跟我走。”

程子芳失笑，“你知道我身上过了多少人？你可真是……贱，要么，你就是个变态，和陈茂源也没有区别。”

叶文熙由平静到满腔愤怒，他自甘堕落还要侮辱自己，倒像是自己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想起那天在浴室，他不过碰了碰自己就起了反应，确实不像正常人。叶文熙没再说一句话，尽可能快的转身离开，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程子芳不再笑了，在他眼里叶文熙不过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涉世再深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