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披荆斩棘的声音,叶文锦找了块空地脱了裤子。袁馗没看着头,看见了一个白屁股,“少当家,这还拉着呢?”
叶文锦高着嗓子说,“早上喂驴呢,让我拉个没完没了!”
叶文锦一扭头发现袁馗在四下瞅,他又喊道,“看什么看,拉个屎还要看!”
袁馗哼笑一声离开,叶文锦蹲得腿脚发麻,心想这会儿叶梵生该跑了个两三公里,再想追也难追上,他提上裤子往外走。出了庄稼地就看见叶梵生在骡架子车上的委屈模样,他真想一拳锤碎这个蠢蛋。
两个人臊眉耷眼像蔫了的萝卜,及至趁着夜色掩护进了城才死了心。到了菩提乡就再没人知道他俩的音讯。
来的时候叶梵生看见清军驻扎在千米开外的平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拔攻城,但他知道有清军在肯定是安全的。到了菩提乡,两人被关进一间房,叶文锦倒头在他怀里睡着了,叶梵生不免唏嘘,他们在外奔波险难历尽,自己无胆无识只会拖后腿,他需得做些什么。
他一个读书人除了读书,其他的皆一窍不通,所以他大笔一挥,字字珠玑,痛斥尔等宵小、尔等蟊贼,天子脚下为非作歹,可憎可恶!
袁馗进来给他们送饭,看他咬着牙奋笔疾书,“嗳!写什么呢?”
叶梵生露出不苟言笑、少有的不卑不亢模样,“写檄文,让清军来讨伐恶贼,匡扶正义。”
就这一句话,彻底惹怒了袁馗,他把饭碗一摔,大刀砍在了叶梵生面前的木桌上。叶梵生的笔也被砍断,他被吓得毛骨悚然,差一点大刀就砍断了他的手。
叶文锦被惊醒了,看见袁馗凶神恶煞的样子,冲他吼道,“你干什么!”他又看向叶梵生,“哥,你没事儿吧哥?”
袁馗突然揪住叶梵生的衣领把他甩到了墙壁上,钢刀架在他脖子上。脊柱骨猛地一疼,叶梵生这时候倒是哭也没哭,直勾勾地看着袁馗。袁馗红着眼慷慨激昂,“匡扶正义?你指着清军来匡扶正义!你是富家公子、是读书人,难道只有你懂仓禀实而知礼节的道理?倘若衣食优渥,教育开化,谁会去打家劫舍为非作歹?清廷懦弱无能,敲骨吸髓官逼民反!起义军打着救民水火的旗号四处征战,烧杀抢掠!清军打着镇压暴乱的旗号搜刮民脂民膏,四处抓壮丁!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读书人?哼,你睁眼看看这世道,你他娘的享福享傻了!指着朝廷指着清军来匡扶正义,等死去吧!我现在就一刀剁了你,看看朝廷会不会来救你!”
说着他挥刀砍向了叶梵生,叶文锦冲过来拉了叶梵生一把,那钢刀把叶梵生甩过来的辫子齐根砍落。
就在一瞬间,叶梵生以为头起刀落,自己必死无疑,哪知辫子被袁馗砍了下来,他惊魂未定又哆嗦着去捡,他留了十八年的辫子被人从脑袋上砍了下来!
他现在是个不伦不类、要死要活的模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袁馗又一脚踹开了叶文锦,掐住叶梵生的后脖颈把他的脸摁在地上、摁在碎瓷渣子里、摁在那团饭羹旁。袁馗红着眼喝道,“这一口糙饭你们是瞧不上,可是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一口饭送了命,朱门酒肉养出来的少爷,你好好看看,这可是我们的山珍海味!给我吃!”
叶梵生蜷在地上,脸揉在浇了菜汁的大米饭上,袁馗直接把米饭从地上抓起来往他嘴里塞,把他噎的眼泪直流。后来袁馗放了手,他自己捧着糙米饭狼吞虎咽起来,他不信、他不信是袁馗说的那样,他过得日子是锦绣楼阁是国泰民安,他们痛恨的是侵华洋人是土匪恶霸,他相信朝廷相信皇帝,一心想着入仕辅君匡扶皇室,他仰望着高高的仕途,想着平蛮攘夷想着开疆拓土,想着自己是大清子民。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战火肆虐路有饿殍,他自己也看不见民间的水深火热百姓疾苦,他一直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他的抱负他的美梦,都被这个叫袁馗的人一刀砍碎了。
袁馗走后,叶梵生还癔症着,捧着米饭一边呕一边往下咽。他脸上被扎的血糊糊的,衣衫凌乱,头发齐肩散着,像个疯子。
叶文锦捂着肚子站起来,拍掉了他手里的糙米饭,“脏死了,别吃了!”
叶梵生痴愣愣地看着叶文锦,眼里不住流泪,他问,“文锦……他是不是在说谎……”
叶文锦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和你有什么相干,他们是穷光蛋才会为穷老百姓打抱不平。”
穷老百姓?叶梵生苦涩地笑,他读的圣贤书里没有这样的说法,他又痛哭起来。叶文锦一边给他拍身上的灰,一边给他挠头发,正在此时,外头有人大喊,“不好了!起义军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