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时刻,顽兵在奉先殿里等消息,天知道他在等什么样的消息,但他安排的却是明天早上盛大的接驾仪式,宫里宫外的人几乎忙了个通宵。二更时分,顽兵带酒来到萧灵犀住的坤宁宫,天将黄昏,厅中开始昏暗了,只有金菊在,她正一根根点燃堂上堂下的蜡烛。
顽兵问:“你主子呢?”
金菊这才发现顽兵,忙说:“是殿下呀!王妃到丽妃那去了,丽妃病了,王妃给她请郎中呢。”
顽兵便坐下,让金菊给他泡杯好茶。
金菊向外叫太监和宫女们:“给殿下泡茶。”
顽兵说:“不用他们,我要你泡茶。”
金菊只好亲手沏了茶,用茶盘托到顽兵跟前,顽兵嗅嗅鼻子,说:“好香!是茶香还是你香啊?”他趁势把金菊拉到怀中,在她脸上、胸前胡乱闻起来。金菊忙推开他:“殿下,你喝醉了!”
顽兵说:“本王没醉,本王想你想多少年了,今天是个好机会……”不由分说逼过去,直把金菊逼到墙角。
金菊说:“殿下这是干什么?你有那么多女人,我一个下人……”
顽兵涎着脸说:“后宫里哪一个女人不是我的?”
正闹时,外面脚步声响起,萧灵犀进来,蓦地发现了顽兵正在扯金菊裙带。她站在门口咳嗽了几声。
顽兵松了手,三个人都很尴尬,顽兵遮掩的办法是继续装醉,耍酒疯,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萧灵犀早看出他是在遮丑,也不点破他,只叫小太监去拿香醋醒酒,却打发金菊到武丽丽那里去送点心,明明是支走她。
顽兵甚觉没趣,便借故说要准备迎驾的事,要到奉先殿去睡,连醒酒汤也不等了。萧灵犀也不说留他,放他走了。
回到奉先殿,顽兵也觉得索然无味,他看看屏风上的纸条,最醒目的是“登极大典”和“赵忠消息”两条,都用的是红笔。
顽兵似乎有点焦急,在地上来回走动着。
顽彪来了,叫了声父亲,恭立一旁。
“你怎么还不睡?”顽兵说,“明天一大早要去浦口迎永历皇帝驾呀。”
“父亲不也没睡吗?”顽彪说。
顽兵说:“我每天睡觉的时间不到两三个时辰,就是这样,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呀!你将来治理天下时就知道其中甘苦了。没有人会为你把万事想在头里,你却得把所有的事情替天下人想清楚,不然,这个国家就乱了。”
顽彪说:“宋先生给我们讲贾谊的《过秦论,我记得上说,一夫作难而七庙碢,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就是因为仁义不施。”
“说得对。”顽彪同意这说法。秦朝灭亡于不施仁政施暴政,清朝马上要崩坍了,同样崩于暴政。
“这是父亲在各处实行减赋养民之策的来由吗?”顽彪由古及今了。
顽兵做了肯定回答,若想让天下安稳,首要是要让百姓温饱,想达此目的并不容易,就要限制豪强兼并民田,就要惩治贪官,贪官多了必招怨,天下百姓揭竿而起,皆因天下不均,穷人没法活。
顽兵心里有事,不想同儿子多纠缠,便推说自己多喝了一杯酒,要早点睡,顽彪这才道了晚安走了。
顽兵在奉先殿里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云奇把壁炉烧得很热,他开了门窗还觉得热,他知道,这是发自心肺的燥热,是急的。他生怕赵忠有闪失,他担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让天下人耻笑。论理,这样举足轻重、牵涉到他顽兵人格操守的大事,轮不到赵忠,游效忠、刘兵,又是光腚朋友,又是同乡,哪个都比赵忠近。但顽兵正是为了避免给人以口实,才起用相对疏远一些的人,否则,只要游效忠这些亲信一出面,即使永历帝是自己失足落水毙命的,大家也会说是顽兵指使,是阴谋。他所以选中赵忠,是因为这人鲁莽,却又有个愚忠的劲儿,只要他干了,他就会终生胆战心惊,反而保险。那天对他耳提面命之后,赵忠果然说,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有一天你我反目成仇了,也不会兜出这件事来。
于是顽兵心里落了底……
叶剑表示怀疑,如果这才是他的本心,他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永历帝总是要接来的。拖过初一,还能拖过十五去吗?发昏总当不了死呀。
刘守仁笑而不答,越发显得这其中有大文章。
“你笑什么?”叶剑问。
“你会看到的。”刘守仁抚着茶杯长叹一声,“这永历帝也是多事。他以为他是谁呀?老老实实偏安在南昌有碗饭吃,又能过过皇帝瘾,却偏偏要到金陵来,他不知道,这个想法会让他把吃饭的家伙也丢了。”
叶剑大惊失色:“你是说——”他忽然意识到永历帝的死期已到。
刘守仁说:“我什么也没说。”说罢又笑。
叶剑摇摇头,忽有所悟地说:“这顽兵,真天生是个驾驭天下的人啊!历代帝王所有的他都有;历代帝王所不具备的,他也具备。”
刘守仁道:“你这迂夫子怎么忽然比我都明白起来了?”二人相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