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
后颈突然被轻轻一点,我便像个渐渐冷下来的木偶娃娃,只听他道:“我们是夫妻,可死终究是我一个人的事,阿荨,让我的现在成为你的过去,我的结束成为你新的开始。”
“阿荨,原谅我对你用了魔族禁术。因为只有这样,刑场之上,众神面前,你动手杀我之时,你的手才不会抖,眼才不会颤,心,才不会痛。”
他轻轻退开,唇覆了下来,滚烫的泪水滑落在我的脸颊上,心,似乎也被烫的一瑟缩。
……
后面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浮光掠影般,却让我的世界彻底崩塌,再无一丝丝完整。
无情的刑场看戏的众神冰冷的箭酸涩的泪水倒下的身体漫天降落的紫金兰以及帝神那句威胁的话,“雪天荨,你若当着诸神的面应下四倾劫,本帝便把这祈丹打入尉迟帝珺体内,许你百年之后同他再续前缘,如何?”
四倾劫,属于希望与绝望的劫,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寂灭,最后彻底消失。
我当着诸神的面,当着二珺的尸体,应了四倾劫,不仅应了劫,还恢复了神族身份——灵妃。
一个自始至终束缚着我的身份。
我从塌上翻了下来,摔在地上,静静地,怔怔地,如同一堆死灰。
陪我笑的人,走了;陪我哭的人,走了;如今,陪我白头的人也走了。
明明是莫大的悲伤,莫大的痛苦,竟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是不是他们没了我的眼泪也没了?伏在地上,雪天荨,你哭呀!哭出心中的悲哭出心中的殇哭出心中的痛,直到肝肠寸断心碎为止。
为什么不呢?
“雪天荨,你给本殿下起来!”他阔步走到身边把我不轻不重丢到榻上,自已沿着床沿坐下,牢牢钳住我的双腕,愤怒看着我,眼里怒火中烧,“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雪天荨为了你腹中孩子,可你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对得起他么?”
我用力甩开他的桎梏,躺下,翻个身,背对着他,不置一词。二珺他爱我,爱到信了他最最厌恶帝神的话:爱到给我下了禁术让我当着众神的面亲手将他杀死:爱到宁愿让我痛苦地活着也不愿陪着他那样死去。就连他倒下的那刻,还在对我说:“阿荨,活下去,坚强活下去。”可事实上,我哪有那么坚强呢?
身后之人没有起身离开,没有对我痛斥一番,而是缓和了语气与我道:“三天前,你红着眼要取帝神性命,我便知道你恨到了极致也痛到了极致。我墨衍虽没有爱过一人但也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那个时候,我和现在的你同样痛苦同样绝望同样恨极了他,可又能怎样?他是帝神,掌握着很多神都无可奈何的事,他当初的一句话一道旨意就让我彻底失去两位挚亲。天荨,你知不知?我很羡慕你,因为百年后你的爱人可以回来,而我的亲人……”他顿了良久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未脱口的话变成了对我的慰藉,“为了他更为了孩子好好活着吧!。这样,他才能安心。当然,”话锋又一转,“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废话,不在乎腹中的孩子,你可以去死,跳楼跳海又或者上吊随便挑。”胸腹一股愤懑涌上来,刚想反他一句,腹部就传来剧痛。
比任何痛都来得猛。
我咬着嘴唇,捂着腹部,像猫一样将身子弓作一团,额头的冷汗争先恐后冒出。
身后之人察觉我的异样翻过我的身子,让我平躺着,又是一声冷斥:“谁让你忍得?”说着,阴着脸手抚上我的腹部,为我输入真气。
随着他真气的输入,疼痛逐渐减缓。
他以袖子替我擦去冷汗额头,又伸手拉过被子给我盖好,“你安心在此养胎,其他的什么都别去想。哪里不舒服或者想吃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不然,别怪我把你丢出去。”
我虚弱一嗯,之后,沉沉睡去。
……
住在一水如幽的几个月里,日子倒是清闲安宁。初染和纤尘俩仙娥怕我闷坏了,经常陪我四处走动,有时陪我去打理若虚峰,更多的是,我卧在美人榻上抚着隆起的腹,给他讲着我和他爹的事,一遍一遍,百般不厌。
数月里,来看我的人少之又少,有的也只是匆匆而来再匆匆而去。
我知道,因为我怀的是魔族帝尊的孩子,帝神下了令凡和我认识的和会医术的一律不得近我半分,没人敢违背他的意思,当然,除了墨衍。
我很感激也很庆幸,庆幸结识这样一位朋友。
近个月来,我听说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我心中担忧的,泽聂冒充重玄数百年之事暴露,帝神勃然大怒欲剿灭整个狐族,幸好众神极力劝阻才让他收回灭狐族之心,但狐族也受了惩罚——剥夺神籍。
也就是说,狐族不能成神成仙,只能修炼成妖。
第二件是件好事,失踪七百多年的重玄上君突然归来而且近日就要出关。整个天庭兴奋不已,帝神更是准备大设宴席,说是为重玄接风洗尘。
重玄不喜热闹更不在乎什么宴席,他若真要来,也只有一个目的,为狐族讨回公道。
因此,众神个个捏了把汗。
我非常非常想见泽聂曾说因炼化魔器离开七百多年而又归来的重玄上君,还没迈出一水如幽,肚子竟痛了起来。
该是要生了。
然而此时,宴席已然开始。
初染不得不请回刚刚赴宴的墨衍殿下,同时来的不止墨衍,还有圣母白婵和她带来的稳婆。
经过一番的折腾,孩子总算出世。
是个男婴。
白婵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在我床前来回踱步,看着我心疼道:“分娩时你嘴里不停喊着帝珺,真是让我心疼死了,你看,连墨衍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朝门外一瞥。
我费力往门外方向望去,那身影踌躇一刻,阔步迈了进来。
我掀开被子翻下床。
“天荨,你身体虚弱先别下床。”白婵将襁褓递给上前来的墨衍,弯腰伸手欲扶我。
我摇首,格开她伸来的双手,跪在她面前,真诚道:“天荨多谢圣母的相助。”又转向墨衍,“殿下,谢谢你这几个月对天荨的细心照顾,天荨无以为报只能在你面前磕头谢恩。”边说边磕了个响头。
墨衍垂目看我一眼,依旧冷眼冷语:“本殿下不喜欢女人在我面前磕头。”
白婵将我扶了起来。
我将墨衍抱着的孩子双手接了过来坐在床沿,看着襁褓里的他目光变得十分柔和。
一旁墨衍开口道:“你俩若有话大可慢慢聊,我出去了。”
我的确有事求于白婵,是关于四倾劫的。
应下四倾劫的人不仅会永远消失,
还会连累他人,一旦谁被卷进此劫中,或多灾多难或以死为终结。
我万万不能将此命运带给我的孩儿。
风吹开了窗,有飞絮飘进屋内,她抱着尉迟瑄侧立在窗边,语气坚定道:“白婵答应你,一定会把这孩子抚养长大,并让他与你,永不相认。”她留下这句话,飘然离去。
我伏在床头痛哭起来……
在为数不多的时间,我没见过重玄,只是偶然听别人说,重玄不知吃错什么丹药搞得自己缺了一缕精魂。
我每次想去拜访他,他总是闭关。我只能在他闭关的石门外站一站,望一望,再离开。
七天后,女怨现了身,那长得跟我一个模样的女子把绝望带给了人间,悲剧开始蔓延。
我便以自身化去她的悲,完成了该完成的使命。
我四倾劫第一世寂灭之时,檀渊告诉我那并非祈丹而是由彼岸花所炼的彼岸丹,一入体再现已是千年。
帝神骗了我。
……
雪天荨和女怨寂灭的当天,重玄上君出了关。
他不知道自己因为祈丹生生被带走一缕精魂,也不知道自己在数百年前炼化魔器之时被魔气所侵化作童身,更不知道刑场上雪天荨的那一箭恰好化解了他的魔气,让他慢慢恢复了神身。
因神与魔记忆不能两存的原因,他忘记了他曾深爱过雪天荨,忘记了他是尉迟帝珺,忘记了她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