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言辞,看似温和无害,可字字句句都暗藏杀机一样,在陛下面前,他永远不敢以为自己聪明。
圣心难测,他当年离开夫子返回博陵郡时,这是夫子最后教给他的四个字,要他一旦入朝,便永生不忘。
彼时尚年轻,士族间的纷争经历的都少,只是听夫子讲,更遑论朝堂,是以他不懂,圣心难测又有什么?他是博陵崔不问,这天下还有他揣摩不出的人心吗?
后来才明白,不是他揣摩不出,而是根本就不该擅自揣摩,妄加揣度。
人家说自古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不成这为臣的,还要去算计着,君上何时要自己赴死?
死生祸福,俱是天恩。
变天了,乌黑的团云又逼近压低了些,狂风骤起,吹散了崔长陵鬓边将要滚落的汗珠。
他连头都没有抬,不欲看这样使人压抑的天色和景象,只是脚下生了风,廷尉府、尚书台,他一概不去,径直便回了府。
浓墨没料着他这会儿回来,乍见了他,愣了下:“郎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崔长陵早面色如常,为着那一夜的失态,他便更端着素日的那份稳重,不愿叫身边人看穿了他的无措和慌张。
此时见浓墨眼神似有闪躲之态,他心中生疑:“你怎么了?”
“没啊……”
他倒也不是支支吾吾,就是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崔长陵当即板起脸来:“恩?”
浓墨是真的敬他又怕他,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他总觉得郎君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脾气更古怪些,也更加阴晴不定,从前发脾气的人,连黑着脸质问奴才们都少有,现如今什么都有可能了。
他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脖子:“女郎回府了。”
崔长陵面色稍霁,心说王家倒也真放心了,这才安然的回来,倒肯放她回尚书令府,又想着先前在明昭寺,他也没能好好的安慰她,更没能仔细的瞧一瞧她可还伤着了哪里,于是迈了迈腿:“你去请大夫来……”
只是崔长陵没走出去半步,就叫浓墨拦住了。
奴才哭丧着脸挡在他面前,大有不叫他往朝露去寻王羡的意思。
崔长陵叫他拦下十分茫然,倒不怪他没规矩,只是心头突突的,以为是王羡如何不好,语气便有些急促:“十一娘不好吗?”
浓墨摇头:“女郎什么都好,在王家也请过大夫诊过脉了。就是这会儿……”他偷偷的抬头,因见崔长陵越发沉下脸色,哪里还敢遮掩,“女郎回了府,说郎君这些日子奔波辛劳,泰半都是为了她,她没什么好报答的,便洗手作羹汤,要为郎君准备一顿晚饭,等着您从尚书台回府,正好能吃上热乎饭,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着呢……”
崔长陵实则心神荡漾。
洗手作羹汤,奴才大概是忘了这话不好随意说,可他听者有心,觉得格外的满足。
但等到那股满足劲儿过了,面色非但没缓下来,反而更难看了:“简直是胡闹!”
她何尝进过厨房,更别说要一个人忙碌一顿晚饭了,还什么吃上热乎饭,合着他尚书令府中,连给给他做顿饭的奴才都没有了吗?
才从歹人手中脱了险,不好好歇着,回来就瞎折腾。
崔长陵按了按太阳穴,拔脚就往厨房方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