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的是,庆俞从来没想过。
宇文舒觉得这没什么,人家说在其位谋其政,庆俞毕竟只是个奴才,有些要思量,有些却本就不是他该考虑的。
他今日也是因崔长陵的这点心思,才想起陈年旧事来,对博陵崔氏一直以来的那些忌惮与防备,才重又被他自己正视。
所以他觉得昭阳殿闷得慌,坐不住,所以他觉得心里烦躁的厉害。
原本谢拂那里是最好的诉说之处,只是那桩旧事,与她还有瓜葛,他又怕牵累的她勾起伤心事,自然不肯到含章殿去。
而积年的旧人,能够说一说的,也只有庆俞而已。
到如今,他真正在感受着何为高处不胜寒。
他虽不算孤家寡人,总归还有阿拂一路相伴,也还有一个庆俞,只是可惜了——当年的庾子惠,当年的荀况,还有那年倾心辅佐他的谢汲,他们这些人,都再不能与他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那年也是君臣,也是尊卑有别,可终究他只是主君,并非君王。
宇文舒长叹一声,是惋惜,更多的还是无奈:“当年崔廷奉旨内迁,举家入建康,照说一门荣宠,年仅二十的崔不问,一入朝便做了廷尉卿,连长安的风光也压了下去。那时琅琊王氏大厦倾颓,一门落败,遁离上京,陈郡谢氏,是无人再可试其锋芒。而庾氏和荀氏,因早晚有这么一个从龙之功,崔廷也不会与他们争锋,那你再想一想,彼时太原王氏尚未入京,除去谢庾荀三姓之外,建康城,还有哪一家哪一姓,风头盖得过博陵崔氏?”
自然是没有的。
庆俞倒很老实,顺着他的话摇头:“其实庾家当年……郎主早避世了,侍中身体一直不好,再者正经论起来,又都是和善的人,也没有人争这个了。”
其实他心里觉得难过。
从前服侍陛下,他不会以字相称庾侍中,到如今,却皆以字称之……久坐高台,果真连个真心实意的朋友都没有了,不是那些人抛弃了陛下,而是陛下不得不端着为君的气度,在这条路上,先抛下了他们。
只是这样的难过,庆俞到底不敢带到面上来。
陛下自己也许未曾察觉,可也许,在岁月流逝之中,他早自知,却无奈。
宇文舒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了他的话,不由发笑:“自然是没有人争这个的。当年崔大娘子入京不久,便贤明远播,连外姑都亲口赞过她,可见她并不是浪得虚名。庆俞,那一年的长安正与她年龄相当,既是门当户对,又是正合一对佳偶,若你是崔霆——”
他想来觉得有趣极了,嘴角的弧度越发大起来:“身上有从龙之功的颍川荀氏,还有那个虽累军功却始终平平的扶风窦氏,你选谁?”
庆俞的话在喉咙里一哽。
明眼的都知道要怎么选。
崔氏固然是富贵已极,可初入建康,合该再挑个能扶持着往前走的亲家,再者说那位崔大娘子当年真有那样的盛名,配荀尚书,原也不是配不起。
可到了要许配人家,郡王却选了扶风窦氏,将这个嫡长女匆匆远嫁了……
他说过的,那年昭阳殿中,先帝逼着陛下选,博陵崔氏女和陈郡谢氏女,心头肉和王太子位,陛下只能要一样,父子两个关起门来说的,他能知道,圣人能知道,谢家能知道——博陵崔氏远离京城,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