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俞服侍了陛下大半辈子,陛下如果今天恼了,他绝不会让四忠来说这些话。
这些话说出口,说白了是叫他安心,陛下并没有为这道折子多恼怒,也没打算问责,之所以传召他入宫,还是为着这案子牵扯到皇族和士族,诚如他和谢泠王遇之所说那般,这是为了搅弄人心的,处置起来是绝不容许有失的。
他把人关起来,却不在审问,陛下并不知道这里头的曲折,自然要召他问上一问。
因想明白了这一层,他又少不得在心中感谢庆俞一通。
官场上待久了,圆滑二字他是懂的,故而崔长陵稍正了神色:“替我谢谢你师傅。”
四忠便晓得他全然明白了,别的一概不再多说,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崔长陵入了昭阳殿中。
彼时宇文舒面有倦色,他左手的手肘支在宝座扶手上,身子有些歪,拿手撑着头,眼睛是闭着的。
崔长陵撩了官袍下摆跪下去,拜了一礼,却什么话也不问。
他跪了很久,宝座上宇文舒丝毫没有动静,好似根本就不知道殿下还跪了这么个人似的。
崔长陵久不长跪了,这时间久到他膝盖开始有些发麻。
他忍不住抬头看上去,目光却并不是在找寻宇文舒,反倒是落在了庆俞身上,带着些询问,却显得平静。
庆俞略拧了一回眉心,到底是开了口,声音极浅的:“陛下,令君来了。”
宇文舒这时才睁开眼,仍歪着身子没有动,斜着眼往殿下看了一回:“朕等你很久了。”
于是他忙又拜一礼:“尚书台中事务不好耽搁,臣忙了廷尉府的事,回尚书台去了,四忠找到臣时,是在尚书台,他多走了些冤枉路,臣进宫耽搁了,叫官家久等,是臣的罪过。”
可宇文舒听了这话,却笑了。
等笑了好半天,他终于坐正起来:“不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见了我,总爱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遇上任何事情,都擅自做主,不再进宫回禀我了呢?”
崔长陵心头一颤,抬眼望去,带着惶恐:“官家这样说,真是叫臣惶恐……”
宇文舒好似不耐烦,一挥手打断他,不肯叫他再说:“有什么惶恐的?不问,你明知道这个案子有多要紧,虎贲中郎将屡屡上折,清河几次进宫闹到正阳殿和含章殿,皇后体恤她,可太后上了年纪,经不住这样折腾,早有怨言,不过不想寒了清河的心,却每每与我说起——”
他不说了,崔长陵却没由来越发感到了寒意。
太后未必会对此不满,清河长公主是她宠爱过的孩子,现在徐五郎君没了,进宫来抱怨两句,有什么好不满的呢?太后从来就不是个尽锋芒的人。
崔长陵深吸了口气,把视线收了回来,略垂了垂首:“官家,这案子,只怕有些复杂,是以臣尚未料理清楚前,才没有进宫来回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