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在外，有了什么不顺心的，能同阿耶说，也能跟兄弟们讲，却唯独不肯告诉阿娘。

崔平当年给他闯祸，也是如今日这般，自作主张，且是无意识的，以为是为他好的，闯下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祸，却着实叫他头疼了好几个月。

他没办法告诉阿娘，他在外遇到了棘手的事，而崔平是引起这些事情的根源。

那时他只是想叫崔平远离他，他也能清清静静一个人生活，却从没想过要崔平临老了，颜面尽失的离开崔家。

而阿娘若然知道那一切，崔家，崔平是一定待不下去了。

“宪之，我阿娘她……她虽然是大妇，可在我的事情上，永远端不住沉着稳重四个字，在外，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崔家大妇，可我知道，她待我是什么样的。”他一面说，一面摇头，“我相信你是个心善的孩子，也只是怕崔平妨碍我的前程，甚至怕他毁了我的前程，而绝不是想把崔平逼上绝路。他在外闯祸，坏我名声的这些事，若然给我阿娘知道了，按崔家现在的势力——”

他拖了尾音没后话，王羡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的后话。

她好奇心重，又迫切的想要知道有关崔长陵的一切，便催着问了声：“会怎么样呢？”

“上京建康，绝无他立足之地，而我若不暗地里护着他一些，他便要在这个年岁，过起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叫王羡大惊之下，盗出一身的冷汗来。

她其实也见过崔大妇，但那时候年纪很小，大约才九岁的时候，那是个温婉娴静的女人呐，怎么会有崔长陵说的这样可怕……

她虽未经历过所谓的杀伐与流血，却听多了戏文，看多了话本。

崔平在崔家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积蓄，那些钱，足够他富足的过后半辈子了。

可是崔长陵说，他会过起颠沛流离的生活——崔大妇真的会对他痛下杀手，且是不死不休。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来时的那份心，突然就变得沉甸甸起来，也许今天她本不该来的，那样，大家还能够相安无事的过到一起，就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夫子，我……”王羡抿了抿唇角，“我不知道这些，我以为……”

“我知道。”崔长陵没叫她说完，打断了她的自责，“崔平心不坏，他只是没经历过这些，从来没有。我们生出士族的郎君，好像一落生，就懂得了如何处理人情世故，可他们却不是这样的。他在崔家服侍了大半辈子，也没学会这一套。”

她有些垂头丧气：“那以后怎么办呢？又不能送走他，难道看着他继续这样吗？”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哼哼出来的音，“我办不到眼看着他祸害夫子啊。”

很多年后，崔长陵还会时常回想，王羡第一次真心与他交谈时候的场景。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想害人又担心他，不甘心，又矛盾，说不出的委屈，却也是说不出的伶俐可人。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沉寂了多年的心，才真正的、彻底的，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