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崔长陵前，她从来没想过，她该为除了爷娘与兄姊之外的人活着。

喜怒嗔乐，都是随她心意罢了。

可在遇到了崔长陵，尤其是入他府中，认他为师后，她想，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值得她一再收敛自己本性，耐着性子听从管教的活下去，那一定只有崔不问了。

王羡抿唇：“学生有幸做夫子的弟子，当然该事事都以……”

“我不是要听你讲这个客套话。”崔长陵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平声打断她，“我听定弘说过，你从前在家时，连你爷娘都鲜少约束管教你，你也不是个事事以父兄为先的人，到了我这里，反倒说这个，太没意思。”

他这么一说不要紧，王羡却满脸不高兴起来：“夫子以为我是客套？是在您面前弄虚作假的说好听话吗？”她扬起下巴，带着说不出的坚定，还有三分赌气的意味，“我说的都是实话，今生有幸做夫子的弟子，得夫子教导指点，今后一定事事皆以夫子为先。我做的事，说的话，但凡是夫子说我错了的，我一定认，绝不会与夫子犟嘴还口。旁人唐或有恶意中伤或是诋毁夫子的，我也一定头一个不放过他！”

崔长陵眼眯的细长条，没能从她脸上看到丝毫的刻意和虚伪，他想了须臾：“你有这样的想法，我是欣慰的，至少将来不会不服管教。以后我真要保你入廷尉府，倘或你连我的话都不肯听，在朝中出了事情，却叫我如何替你兜着呢？”

他又提起廷尉府，倒把王羡吓的不敢接茬了。

廷尉府这个事像是个禁忌，至少于阿兄们来说是这样，而她自己也还懵懵懂懂，哪里敢随便就接他这个话。

于是她眼神闪躲了下：“夫子好好的，怎么问我为自己还是别人活呢？”

崔长陵又不傻，她这一下闪躲，又一下岔开话题的，立马叫他明白过来，有关廷尉府这件事，她并不愿意多谈。

他心下有些不悦，只是尽力的压制了会儿：“我是想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是为自己活的。人家总觉得，博陵崔不问，年少成名，是个天才，肩膀扛的是博陵崔氏的荣耀和希望，可我自己清楚地知道，并不是那样。”

她啊了声：“夫子把家族也……”

王羡抿了唇角拉平了，没把话说完整。

崔长陵斜过去一眼：“不是不放在心上，是不会担负那样多莫名其妙的责任。你年纪小，大概不知道，多年前的谢道修，近年来的荀子明，为了他们的家族，劳心劳力，虽说人前显赫，可背地里的辛酸与煎熬，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罢了。”

王羡眉心微蹙。谢二郎君她是不知道的，可颍川荀况，她倒是听家中阿兄们偶尔说起过……

“所以夫子觉得那样活一辈子，太累了，要顾全的太多，得失之间，得少失多？”

“差不多吧。”崔长陵长舒口气，“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外人如何看待我、评价我，与我都没有关系。从前随夫子云游四方时，我是个隐匿避世的人，只专心做我的学问，享我的富贵清闲。后来入朝为官，我是个受宇文氏重用的臣下，便该专心朝事。第一次见你，我便说过的。”

“所以夫子并不是纵着郗三郎君背后编排你，只是不屑于同他说那样多。”王羡点点头，“夫子本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活的随心所欲了些，在他们看来，是桀骜又放浪形骸的，同他们说，他们也不会理解夫子。”

她的崔长陵啊，真是这世间难得的一个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