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儿不高不低的,正好能叫周遭站着的所有人都听真切了。
浓墨有分寸,晓得这不是他该听的事儿,就退到了一旁去,不在跟前杵着。
那女人反手把兜帽摘下去,果然生的眉清目秀,看起来便是个极温顺安静的女郎,且眉目间同顾盼三五分的相似,不必多问,王羡也知道,她猜对了。
只是按着顾盼先前所说,她此刻不是该在伏波将军为她置办的外宅中安心养胎吗?怎么会一大清早的跑到了驿馆里来呢?
王羡拧眉,越发往崔长陵身边靠拢过去:“浓墨方才回话,便是她要见你吗?”
她这回是压低了声儿问的,像是怕女人听了去。
崔长陵恩了一声点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对面站着的女人身上,他略想了想,指了指堂中长椅:“夫人身子重,坐着说话吧。”
那女人却掩唇笑了:“令君知道我们姊妹的出身与境遇,一声夫人,叫我如何当得起呢?我本名琬之,从前家中行六,入了楼后,春娘给我改了名字叫如眉。”
柳琬之周身的气度,和顾盼是不同的,也怪不得顾盼那日说,她的这个六妹,并不是个嚣张跋扈的人,最是个安静婉顺的性子。
崔长陵哦了一嗓子:“柳六娘子今日来见我,是为你阿姊先前所为之事吗?”
柳琬之的内心深处,是感激的。
从八年前河东柳家出了事,她已经太多年,没听人这样称呼过她了。
即便是跟了伏波将军后,伏波将军也从不曾问起她的出身来历,每每见她,都是以眉儿相称,可是只有天知道,她恨极了这个名字,那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她眼眶微微泛红,只是又不愿人前失礼,略一低头,抬手抹了抹眼角:“是,我正是为这个来的。”
崔长陵只当没看见,拉了长椅坐下去,又拍了拍身边儿的位置,是以王羡坐着说话,才又问起柳琬之:“我听你阿姊说,你如今日子过的平淡,她已经不叫你再掺和到这些事里来的,今日怎么是你突然要到驿馆来见我?你就不怕给人发现了吗?”
“平静的日子,谁不想过呢?可是令君,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平静安稳的日子可言?”柳琬之一面说着,一面失笑摇头,唇边的弧度分明是自嘲的,“我跟了伏波将军,却也并非我情愿的。我从前也是家中嫡女,自问姿色才情皆不输人,即便是柳家犯了事儿,落败了,可凭我的才情与容色,嫁一寻常人家做正妻,难道还不足够吗?我们柳家是犯了大罪,可先帝高恩,不累及女眷,那我们这些人,便是无罪的,寻常百姓家,并不会挑三拣四。而这一切,都毁在了柳细君的手上——”
她好似做不来咬牙切齿的姿态,纵是恨极,也只是秀眉蹙拢,那模样不像是恼怒,反倒更似嗔怪,眉目间有淡淡的愁绪,叫人看来心头极不舒服。
“所以你是背着你阿姊来见我的?”
崔长陵眯了眼,他想来,顾盼是希望她的妹妹们,都能过上平静的生活的,只不过她没问过,她们肯不肯而已……